齐人有一妻一妾而处室者,其良人出①,则必餍酒肉而后反。其妻问所与饮食者,则尽富贵也。其妻告其妾曰: “良人出,则必餍酒肉而后反。问其与饮食者,尽富贵也,而未尝有显者来。吾将瞷良人之所之也②。蚤起,施从良人之所之③,遍国中无与立谈者。卒之东郭墦间之祭者,乞其余,不足,又顾而之他。此其为餍足之道也。其妻归,告其妾曰: “良人者,所仰望而终身也,今若此! ”与其妾讪其良人,而相泣于中庭,而良人未之知也,施施从外来④,骄其妻妾。
由君子观之,则人之所以求富贵利达者,其妻妾不羞也,而不相泣者,几希矣。
(《孟子·离娄》)
【赏析】这则短篇故事是一出绝妙的讽刺剧。鲁迅(《汉文学史纲要》)称扬它叙述特别“精妙”,这在孟子尚简尚易的文章中独具一格,可当作出色的短篇微型小说细细品尝。
故事内容包括三段情节: 一,齐人对妻子夸口和妻妾商议; 二,妻子追踪和真相暴露; 三,妻妾的羞愧、哭骂以及齐人无耻的丑相。故事的每一情节,都描绘得异常生动。特别是后面二段: 齐人走遍全城,连一个站住了同他谈话的人都没有,而他酒足饭饱的途径竟然是乞讨祭扫坟墓以后的残酒剩菜,多么可怜、可鄙。尤其令人作呕的是,齐人回到家里,妻妾正在相对哭泣,而他还以为妻妾不知道自己的丑行,仍然和以前那样洋洋自得,盛气凌人。“昏夜乞哀,白昼骄人”的无耻嘴脸被孟子刻划得入木三分。
文章主次和详略的安排相当巧妙。齐人的妻妾是配角,妾略写,妻详写。妻的语言、行动具体细致。齐人作为主角,反而虚写,采用以宾衬主法,连他的“餍足之道”也是从其妻的眼中观察来的,但齐人的丑态表现得淋漓尽致,丝毫没有减弱这个形象的典型性。作者不厌其详地精雕细琢故事的发展过程,写到末了,戏剧性的场面已达到了最高潮,文章却戛然而止,效果强烈,笔尽意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