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泰戈尔《诱惑》原文及赏析

  作品内容

  阿多纳特和拜多纳特·丘克罗博尔迪是两个伙伴。两个人相比,拜多纳特的家境要差一些。拜多纳特的父亲莫海什琼德罗,缺少经商的才能,所以他就完全依靠他哥哥湿婆纳特。湿婆纳特对弟弟述说了许多甜言蜜语,巧妙地把他的所有财产都窃为己有。莫海什琼德罗只剩下了几张公司的股票。这几张股票在人生的大海中就成为拜多纳特的唯一依靠。

  湿婆纳特经过多方寻找,最后给他的儿子阿多纳特娶了一个富翁的独生女儿,因此他又获得了一个增加财富的好机会。莫海什琼德罗出于对一位有七个女儿的穷苦婆罗门的同情,一分聘礼都不要,就让儿子和他的大女儿结了婚。他不能把婆罗门的七个姑娘都接到家里来,因为他只有一个儿子,况且婆罗门也没有提出这种要求。然而,他在每一个姑娘出嫁时都给予了她们超出自己经济能力的援助。

  父亲死后,拜多纳特就靠几张股票过着无忧无虑和心满意足的生活。他甚至根本没有想过要工作。他砍下树枝,坐下来用心制作手杖。村里的男孩子纷纷跑来向他索要手杖,他都一一奉送。此外,他还用大量时间热情慷慨地为别人制作钓鱼竿、风筝和放风筝用的缠线板。他花费许多时间对这种玩具精心地锯、磨、刨,可是他对于有益于家庭生活的工作却不肯花费这么多的劳动和时间,但是一做起这一类手工活儿来,他的积极性就非常高涨。

  正当村子里那座高大而神圣的孟加拉神庙笼罩在各种纷争和阴谋烟雾中的时候,拜多纳特从清早到中午,又从午睡后到晚上,都在拿着一把削铅笔的小刀和一根木棍,独自一人坐在自己家的凉台上消磨着时光,人们几乎每天都可以看到他这种形象。

  由于绍什提女神[1]的垂怜和敌人诅咒的失灵,拜多纳特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先后出生。

  女主人莫科达荪多丽的不满情绪与日俱增。为什么拜多纳特的家庭就不像阿多纳特的家庭那么富有!他家里的女主人宾泰巴希妮有那么多贵重的首饰和贝拿勒斯纱丽,她的言谈举止又那么趾高气扬,而莫科达荪多丽却没有这些东西,难道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不合理的事情吗?况且,还是一个家族呐!他们之所以如此的富有,就是因为他们骗取了公公的财产。莫科达荪多丽越想心里对自己的公公及其唯一的儿子就越是蔑视和憎恨。自己家里没有一件她称心的东西,所有家具都很破旧,而且用起来很不方便。他们的床铺甚至都不配用于停放尸体,就连孤苦伶仃而又无家可归的一只小蝙蝠,恐怕也不想在这种破旧的院墙里栖息。看到这个家庭的陈设,即使是摆脱红尘欲念的苦行主义者,也会流出同情的眼泪。当然,所有这一切都是夸张的说法,对于一个缺乏男子汉应有气概的男人来说,反对这种夸张的说法是不可能的。不过,拜多纳特仍然坐在外面的凉台上聚精会神地制作他的手杖。

  然而,保持沉默并不是摆脱危机的唯一方法。有一天,女主人打断丈夫的手工活儿,把他叫到内室里,眼睛瞧着别的方向,严肃地对他说:“你通知牛奶店的老板,不要再送牛奶了。”

  拜多纳特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温和地说:“不送牛奶怎么行!孩子们吃什么?”

  妻子回答道:“喝米汤。”

  又有一天,女主人满脸怒气。她把拜多纳特叫来,对他说道:“我真不知道,你现在该做些什么!”

  拜多纳特悒悒不乐地问道:“我该做什么?”

  妻子说道:“你去市场把一个月的食品买回吧。”说完递给他一个购物清单,按照这个清单买回来的食品足够国王举行一次隆重的祭祀。

  拜多纳特鼓足勇气,问道:“买这么多东西有什么必要呢?”他竟听到了这样的回答:“那就让孩子们不吃不喝,饿死好了。我也离开这个世界,你一个人留下来,节俭地过日子吧。”

  就这样,拜多纳特逐渐地明白了,再不能继续做手杖了。需要寻找一种谋生的手段。当雇员或做买卖,对拜多纳特来说都不是理想的工作。因此,应该找到一条通向财神宝库的捷径。

  一天夜里,他躺在床上忧伤地乞求神灵道:“啊,宇宙之母[2],如果在我睡梦中你能赐给我一种能医治不治之症的药方,那么,我就会负责把它作为广告刊登在报纸上。”

  就在那天夜里,他做了一个梦。他梦见,他妻子对他很不满,因而发誓说:“我一旦成为寡妇,就去再嫁人!”但是,拜多纳特却反对她这个建议,他说:“没有钱买首饰呀。”他妻子反驳说:“寡妇不需要佩戴首饰。”他在想,应当给她一个最终的回答,可是他脑子里却空空的。就在这时候,他从睡梦中醒过来。他发现,当时已经是早晨,于是他脑子里立即闪现一个绝妙的反问:“为什么他妻子就不能第二次嫁人呢?”当然,如果这种想法变为现实,看来,他会有点儿伤心的。

  第二天早晨,做完了晨浴祈祷之后,拜多纳特一个人坐下来,开始捻制放风筝的线。就在这时候,一个苦行僧一边念诵着祝福词一边来到了门口。瞬息间拜多纳特看见了财神爷闪电般的光辉形象。拜多纳特十分热情地欢迎和招待了这位苦行僧。在经过多次恳切询问之后,拜多纳特才了解到,这位苦行僧精通炼石成金术,而且他同意把这门技术传授给拜多纳特

  女主人也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一个人一旦患了黄胆性肝炎,他的全身就会变成金黄色;世界上的一切在她眼里也都变成了这种金黄色。在这位女主人的想象中家里的床铺、陈设以及墙壁都盖上了一层黄金,她心里甚至想邀请宾泰巴希妮来她家里做客。

  这位苦行僧每天喝两公斤牛奶,吃一公斤半糖烙饼,从拜多纳特的股票中挤压出来的大量银水开始流走了。

  前来索要钓鱼竿、风筝及其缠线板的穷苦孩子们,徒劳无益地敲打一阵拜多纳特家那扇关闭的房门,然后又都两手空空地离去了。家里的孩子们不能按时就餐,都饿得倒下来。他们的脸也浮肿了,他们的啼哭声直冲霄汉,可是他们的父母谁都不看他们一眼。这对夫妻纹丝不动地坐在炉灶前,两双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声不吭地凝视着灶火上的炼锅。不停跳动的火舌映入了他们那聚精会神的渴望的眼帘,他们的眼珠仿佛获得了试金石般的灵感。他们的视线犹如黄昏落日的晚霞一样,染上了一层赤金般的红色。

  两张股票奉献给这种金火之后,有一天,苦行僧信誓旦旦地说:“明天就会呈现出金子的颜色。”

  那一天的夜里,谁都没有睡觉。夫妻俩一起开始做起构筑黄金城的美梦。两个人之间也常常出现分歧和争论,但是兴奋和喜悦使他们之间的分歧和争论很快消逝了。由于相互信任他们都毫不犹豫地各自放弃了自己的一些意见。这一夜,夫妻俩达到了完全的亲密无间。

  翌日,苦行僧不见了。黄金的颜色也从周围消失了,甚至太阳的光辉都变得暗淡了。从此之后,床铺和家里的其他陈设以及四周的墙壁更加显得寒酸和破旧不堪。

  从那时起,拜多纳特如果对家里的事情发表某种意见,他的妻子就会用辛辣而甜蜜的语调说:“你已经献出了许多智慧,现在你歇几天吧。”拜多纳特立即哑口无言。

  莫科达荪多丽摆出一副比别人聪慧的架势,似乎她自己从来都不曾相信这种黄金的美梦。

  为了安慰妻子,有过错的拜多纳特开始思考各种办法。有一天,他拿着一件用纸包得四四方方的礼物走到妻子面前,满脸堆笑而又十分灵活地摇晃着脑袋,说道:“你猜猜看,我带来了什么。”

  妻子压制着自己的好奇心,故意冷漠地说道:“我怎么能猜到呢,我又不是神仙!”

  拜多纳特没有再浪费时间,首先慢腾腾地解开绳子,然后吹去包装纸上面的灰尘,接着又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打开包装纸,取出了一幅绘有杜尔伽女神十次化身的彩色石印画,并且把它放到妻子面前的光亮处。

  这位女主人立即回忆起挂在宾泰巴希妮卧室里的那幅外国油画,于是就用极其轻蔑的语调说道:“我简直恶心得要死!挂到你的客厅里去吧!你可以坐在那里欣赏它。我不需要这种东西!”

  心情沮丧的拜多纳特明白了,造物主在剥夺他许多其他能力的同时,也剥夺了他那种满足女人精神需求的能力。

  这期间,莫科达荪多丽几乎请这个地区的所有算命先生为她看了手相,察看了她的星相图。所有算命先生都说,她会死于丈夫的前面,然而她对于这种令人高兴的算命结果并不特别激动,因而她的好奇心也并没有得到满足。

  她听算命人说,她有很好的儿女命,过不了多久她家里就会儿女成群。听到这个消息,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高兴。

  最后一个算命先生说,在一年左右的时间里,如果拜多纳特得不到神仙所赐的财宝,那么,这位算命者就情愿把他的卜卦书籍统统烧掉。听了这个算命者如此信誓旦旦的保证,莫科达荪多丽的心里再也没有怀疑的理由了。

  算命者们带着大量的奖赏告辞而去,可是拜多纳特的生活却变得更加难以忍受。本来存在着几种通行的发财致富的途径,例如,种田、打工、经商、盗窃和行骗。然而,要获取神仙所赐的财宝,却没有什么固定的方法。因此,不论莫科达荪多丽给予拜多纳特多少鼓励和责备,他还是找不到获取财宝的途径。拜多纳特左思右想,都拿不定主意,他不晓得该到什么地方去挖掘,该潜入哪个池塘去寻找,该把家里哪一堵墙壁推倒。

  莫科达荪多丽对她的丈夫极为不满,她讽刺说,男人的头里装的不是脑子,而是臭大粪,她以前真不晓得这一点。她对丈夫说道:“你动脑筋活动活动么。呆呆地坐在家里,难道等待从天上往下掉钱吗?”

  这话的确有道理,而且拜多纳特也有这种强烈的愿望,但是应该往哪方面动脑筋,应该向哪里活动——谁也说不清楚。所以,拜多纳特又坐在凉台,开始做起手杖来。

  这时阿斯温月[3]中的杜尔伽节临近了。从该月初四起,船舶开始在河边码头上停泊。住在外地的人们开始陆续返回家乡。他们带回来装有蔬菜、瓜果、干椰子的篮子,还有孩子们穿的鞋子、衣服,以及为爱人带回来的香水、香皂、古代故事书和芳香椰子油等。

  秋天的阳光宛如节日里的欢笑,洒满了万里无云的晴空;田野里接近成熟的稻子在瑟瑟地颤抖;清新凉爽的和风习习吹来,被雨水洗濯过的碧绿树叶发出簌簌的响声;行人们穿着中国丝绸外衣,脖子上围着披肩,头上打着阳伞,沿着田间小路,匆匆向家里赶去。

  拜多纳特坐在凉台上看着这种景象,从内心里深深地叹出了一口气。他把孟加拉邦成千上万个欢度节日的人家与自己那毫无乐趣的家庭相比较,心里默默地说道:“造物主为什么要把我塑造得如此的无能呢?”

  孩子们早晨起床后就跑到阿多纳特的院子里,去观看制作杜尔伽女神像。到了吃饭的时候,女仆费了很大劲儿才把他们拉回来。在这个全民的节日里,拜多纳特坐在家里开始意识到,自己的一生毫无作为。他从女仆手里拉过两个男孩子,把他们紧紧地搂在怀里。他向大孩子问道:“奥布,你说说看,这一次过大祭节,你想要什么?”

  奥布纳什立即回答道:“给我做一个小船吧,爸爸。”

  小儿子认为,他在各方面一点儿也不比哥哥差,所以也说道:“也给我做一个小船吧,爸爸。”

  他们真是爸爸的好儿子啊!如果能得到一件很容易制造的手工艺品,他们就什么也不再要了。

  这位父亲回答说:“好吧。”

  这时候,莫科达荪多丽的一个叔叔从贝拿勒斯回家乡来度假了。他是一位商务律师。这几天来莫科达荪多丽频繁地往他家里走动。

  有一天,他从叔叔家回来,对丈夫说:“喂,你现在应当到贝拿勒斯去。”

  拜多纳特忽然想起来,大概他的死期到了,算命先生根据他的星相图曾经向他预言过这一点。妻子找到这样一个机会,企图使他有一个好的归宿。

  稍稍过了一会儿之后,他又听妻子说道,人们现在纷纷传说,在贝拿勒斯有一栋房子,那里埋藏着财宝。买到这栋房子,就能得到那里面的财宝。

  拜多纳特说:“太荒唐了!我不去贝拿勒斯。”

  拜多纳特从来都没有离开家到外地去过。古代经典作家们曾经描写过,应当怎样使家长离开家。女人们对此具有一种“不学自会的本领”。从莫科达荪多丽嘴里说出来的话语仿佛就是在这个家里施放的一种辛辣的烟雾;不过这种烟雾只会使不幸的拜多纳特常常流眼泪,可他还是不答应前往贝拿勒斯去。

  就这样两三天过去了。拜多纳特砍来几块木板,坐下来把它们磨光,钉起来,做了两只玩具船。他在小船上安置了桅杆,又剪裁小布片,做成船帆,挂上小红旗,装上船舵和船桨;他甚至都没有忘记让舵手和乘客坐在船上。拜多纳特在制作玩具上非常用心并且显示出惊人的才能。看见这种玩具船,也能按捺住激动的心情并能克制自己——这样的男孩子恐怕很难遇到。所以,在初七的前一天晚上,拜多纳特就把这两只小船送到儿子们的手里,当时他们都高兴得跳起来。给他们各做一只这样漂亮的小船就足够了,可是在船上还装有舵、桨、桅杆、船帆,还在适当的位置上安置船夫,这一切使孩子们更加感到惊奇。

  莫科达荪多丽为孩子们的欢声笑语所吸引,她走过来,看到穷困潦倒的父亲竟然送给孩子们这种节日礼物。

  看到这种情况,她气得哭起来,并且一边击打着自己的额头,一边抓起这两个玩具,把它们扔到窗子外边。不送金项链,不送缎子上衣,不送绣花帽子!这个不幸的男人最后竟然用两个玩具来哄骗自己的儿子!而且不花一分钱,都是他自己亲手制作的!

  小儿子大声哭喊起来。

  莫科达荪多丽使劲儿打了他一巴掌,骂道:“傻东西!”

  大儿子看到父亲的脸色,忘掉自己的痛苦。他装作高兴的样子,说道:“爸爸,我明天一早就把它们捡回来。”

  次日,拜多纳特表示,他同意去贝拿勒斯。但是钱从哪里来呢?他妻子只好卖掉了几件首饰,筹集了一些钱。这些首饰都是拜多纳特祖母时代的,这种沉重的纯金首饰今天是买不到的。

  拜多纳特觉得,他现在是奔赴黄泉之路。他把儿子拉在怀里,亲了亲,眼泪汪汪地走出了家门。当时莫科达荪多丽也哭了。

  贝拿勒斯的那栋房子的主人,是莫科达荪多丽叔叔的委托人。大概,正是由于这个缘故,那栋房子才卖了很高的价钱。拜多纳特一个人住进了这栋房子。这栋房子就建在河上面。河水冲刷着房基。

  夜里,拜多纳特吓得浑身发抖。他在床头上点燃一盏灯,裹着披肩,倒在这座空旷的房子里。

  可是他怎么也睡不着。深夜,当万籁俱寂的时候,拜多纳特听到从什么地方发出沙沙的响声,于是他惊恐地爬起来。这声音很小,但是很清脆。仿佛是巴利王[4]的司库坐在地下宝库里数钞票。

  拜多纳特感到既恐怖又好奇,同时又萌发了一种难以克制的希冀。他用一只颤抖的手拿着灯盏,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转悠起来。当他走进这个房间时,就觉得这声音是从另一个房间传出来的;而当他走进另一个房间时,又感觉这声音是从这个房间传出来的。拜多纳特就这样从一个房间出来,又走进另一个房间,彻夜未眠。天亮的时候,这种来自地府的声音同其他音响交织在一起,就再也听不清楚了。

  第二天夜里两三点钟,当整个世界都已沉睡的时候,又听到了这种声音。拜多纳特的心里非常惶恐不安。他不知道,该向何处去寻找这种声音。在沙漠中听到潺潺的流水声,往往无法确定这种声音来自什么方向。一个干渴的行人这时就会担心自己迷路,又害怕找不到这个隐蔽的泉水,于是他就会静静地站住,用心地侧耳细听,这时候他的干渴就会越发强烈——拜多纳特正是处于这样一种状态。

  拜多纳特在惊恐不安中度过了多日。失眠和虚幻的希冀在他那张无忧无虑的脸上很快刻上了深深的皱纹。他那双惶恐不安的塌陷的眼睛,犹如中午的沙粒一样,熠熠地闪烁着一种光芒。

  后来,在一天中午,拜多纳特把所有的门都反锁上,用铁钎在房间的地板上敲打起来。他发现,从一个小房间的地板下面发出弦空的声音。

  夜里,当人们都入睡之后,拜多纳特一个人坐下来,开始撬挖地板。天快亮的时候把地板挖开了。

  拜多纳特发现,下面是类似房间样子的一个地窖,但是在这黑暗的夜里他不敢贸然地下到里面去,于是他就把床板盖在这洞口上面,然后自己倒在这张床板上,这响声如此的清楚,吓得他又从那里爬起来——可是他又不想丢下这栋房子,远远地离开这里。贪欲和恐惧从两个方面开始拉扯他。这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现在白天也能听到这种响声。为了不让恶魔进入房间,拜多纳特索性就在外面吃饭。吃完饭,进入房间后,立即就把房门反锁上。

  拜多纳特一边念诵着杜尔伽的名字,一边把床板从洞口移开,这时他十分清晰地听到淙淙的流水声和金属撞击的丁冬声。

  拜多纳特战战兢兢地走到洞口边,小心翼翼地探过头去一望,他看到,河水从这个不太深的房间式的地窖里流过去,黑暗中他再也看不清别的什么东西了。

  拜多纳特伸下去一个长杆子,探了一下,发现水不太深,不会没过膝盖。于是他就拿着一盒火柴和蜡烛毫不费劲儿地跳到这个不太深的地窖里。由于担心自己的希望瞬息间会破灭,所以在点蜡烛时他的手颤抖起来。他划了许多火柴,最后才把蜡烛点燃。

  他看到,一条粗铁链上系着一个大铜水罐,当水流急湍的时候,铁链撞击水罐,就发出了这种响声。

  拜多纳特哗啦哗啦地蹚着水,急匆匆走到水罐跟前。他走近一看,发现水罐是空的。

  然而,拜多纳特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用双手举起铜罐,使劲儿晃了晃,里面什么都没有。他把铜罐翻过来,也没有什么东西掉出来。他发现,铜罐的底已经破损。仿佛从前的什么时候这水罐的口是完全封死的,有人把它砸破了。

  当时,拜多纳特犹如一个疯子一样,用双手在水里乱摸起来。在污浊的水中他的手触摸到了一件什么东西,拾起来一看,原来是死人的头骨。他把这个头骨拿到耳边摇晃了几下——那里面什么也没有,于是就把它扔掉了。他在水中摸索了很久,除了人的头骨,再也没有摸到什么。

  拜多纳特发现,临河的那堵墙壁有一处已经破损,河水正是从那里流进来。在他来之前,命中注定得到这笔神赐财宝的那个人大概就从这里钻进来过。

  他最后绝望了。“哎呀妈呀!”随着一声呼唤,他发出了一种撕心裂肺的深深叹息——可怕而沉闷的回声立即从地下传过来,这回声仿佛把过去时代许多绝望人们的叹息融合在一起了。

  拜多纳特满身泥水,爬了上来。

  他觉得,这个嘈杂喧腾的世界就像这个被铁链子系住的破损的空水罐一样,只是一种虚幻。

  他又该重新收拾东西、购买火车票、乘车回家去了,然后与妻子拌嘴争吵,每天负重度日,他对这一切都感到无法再忍受了。他希望自己像破损的河岸一样,轰的一声坍塌下来,坠入河水之中。

  然而,他还是收拾好东西,买了车票,坐上火车回家了。

  在冬季的一天黄昏,他来到了自己的家门口。在秋季阿斯温月的一天早晨,拜多纳特曾经坐在门口望着许多人在返回家乡,他当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心里也曾萌发过从异地他乡返回家的幸福感,但是在今天的黄昏那昔日的梦想尚未实现。

  他走进庭院,犹如失去知觉一样,在木凳上坐下来,并没有进入内室。女仆第一个看见了他,于是高兴得叫起来。孩子们跑出来,女主人叫他进屋里去。

  拜多纳特仿佛从一场噩梦中清醒过来,他又重新回到从前的生活中来了。

  他那干瘦的脸上挂着略带倦意的微笑。他抱起一个儿子,走进屋里来。

  当时房间里已经亮着灯盏,尽管还不到夜晚,于是寒冷的黄昏显得如同夜里一样宁静。

  拜多纳特好一会儿都没有讲话,然后他轻轻地问候妻子道:“你好吗?”

  他妻子没有回答,却反问道:“出了什么事?”

  拜多纳特没有回答妻子的问话,只是用手击打一下自己的额头。莫科达荪多丽的脸色变得非常严厉。

  孩子们看到这个巨大的不祥阴影,都悄悄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孩子们走到女仆身边,说道:“讲一个理发师的故事吧。”说完都躺在了床上。

  黑夜降临了,但是夫妻俩谁都没说一句话。房间里仿佛笼罩着一种恐怖的气氛,莫科达荪多丽的两片嘴唇渐渐撅得老高。

  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莫科达荪多丽还是没有说话,她慢慢地走进卧室,然后从里面把屋门反锁上了。

  拜多纳特默默地立在门外边。打更者走过来,通报着时辰。疲惫的大地沉入了梦乡。从自己的亲属直到无限的宇宙空间,没有人向这个被侮辱的不幸的拜多纳特问一句话。

  深夜里,拜多纳特的大儿子大概被一种噩梦惊醒了。他从床上爬起来,悄悄地走到凉台上,叫了一声“爸爸!”当时,他爸爸已经不在外室了。

  这孩子从关闭的门里边用比较大的声音叫道:“爸爸!”但是他仍然没有听到回答。

  这孩子战战兢兢地回到床铺上,又躺下了。

  早晨,女仆按照惯例装好一袋烟,去送给主人,可是女仆到处都没找到他。上午,邻居们前来拜会他们这位从加尔各答回到家里来的朋友,但是他们也没有见到拜多纳特

  (孟历)一二九九年帕德拉月—阿斯温月

  (1892年8~9月)

  (董友忱 译)

  赏 析

  《诱惑》描写的是一对不切实际、无所事事的夫妻。丈夫是一个没有头脑,胸无大志,只想得过且过的人。妻子也整天沉溺在不切实际的空想中。两个人凑在一起,他们的生活定是小说最终的结果: 一无所有。作者通过描写这两个形象,告诫我们贪婪会使人迷失方向,甚至使人走向毁灭。

  两夫妻最后之所以一无所有,而丈夫也一走了之,源于他们经常做黄粱美梦。他们对自己的生活现状没有充分的认识,家里没有钱了,买的食品却“足够国王举行一次隆重的祭祀”。后来,丈夫拜多纳特明白要寻找一种谋生的手段才可以继续生活下去,可是他好高骛远,不想做雇员,也不想做买卖,他总是天方夜谭地想“找到一条通向财神宝库的捷径”。小两口的悲剧结局还由于他们迷信宗教,想一夜暴富。一天一个苦行僧说精通点石成金之术,并可以传授给拜多纳特,于是女主人就高兴得不得了,尽管他们经济困难,可他们把一切希望都投在这个苦行僧身上,每天给他喝两公斤牛奶,吃一公斤半糖烙饼,拜多纳特的股票中的大量银水全都挤压出来以换取苦行僧的好感。家里的孩子们不能按时就餐,都饿得倒下来,可是他们谁都不看他们一眼。世上哪有什么炼金术,当苦行僧赚够了钱财就偷偷溜走了,最后他们构筑的黄金梦垮了,家里又回复到过去的破旧不堪。人们都说“吃一堑,长一智”,可这愚昧的两夫妻后来又听信一个传说,变卖自己的首饰,到贝拿勒斯一栋房子寻找财宝,结果可想而知。

  在泰戈尔笔下,他们的愚昧和贪婪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诱惑》在描写夫妻俩对金钱的渴望时运用了大量的比喻修辞手法,更引人注目的是泰戈尔在运用修辞的同时还融入了人物的心情,细致入微的描写方式,使作品熠熠生辉。比如在等待炼金锅时,“他们的视线犹如黄昏落日的晚霞一样,染上了一层赤金般的红色”。恰当的比喻,让读者似乎也快要看到金子的出现一样。后来,拜多纳特去了贝拿勒斯那栋传说有财宝的房子挖宝,在万籁俱寂的夜晚,他听见沙沙的声音,虽然声音不大,但拜多纳特听来很清脆,“仿佛是巴利王的司库坐在地下宝库里数钞票”。主人公把沙沙声想象成数钞票的声音,可见他是多么地希望能尽快挖到财宝。可天意弄人,哪儿来那么多天下掉下来的馅饼,拜多纳特在失眠和希冀中度过数日后,“他那双惶恐不安的塌陷的眼睛,犹如中午的沙粒一样”,这个比喻形象地告诉我们这双眼睛尽管很疲惫,但还充满着希冀,“熠熠地闪烁着一种光芒”。最后,拜多纳特在那屋子底下什么都没有找到。泰戈尔运用明喻、暗喻的修辞手法,清晰地描绘了拜多纳特心情的起伏过程: 从欣喜到疲惫,从仅存的一线希冀,到最后只剩下虚幻。比喻鲜活生动,让人既笑拜多纳特的可笑之处,又同情他的可怜之境。

  其实,如果拜多纳特重视自己的长处,也许就不会两手空空。其实,小说一开始就已经告诉我们拜多纳特拥有不凡的能力,他能砍下树枝,坐下来用心制作手杖。此外,他还用大量时间热情慷慨地为别人制作钓鱼竿、风筝和放风筝用的缠线板,“一做起这一类手工活儿来,他的积极性就非常高涨”。在杜尔伽节临近的时候,拜多纳特给儿子做船当做礼物,他显示出惊人的才能。可是没有人看到他的能力,他的妻子还生气地把礼物扔到窗子外边,鄙视他,认为应该给儿子送金项链,送缎子上衣,送绣花帽子!其实,要是能充分发挥他的优势,说不定他们的生活从此会有所改变。诱惑是无处不在的,发挥自己之所长,踏踏实实地过日子才是出路。

  泰戈尔一直都在思考人民的生存问题,他用笔墨解剖了国民的灵魂,对一些宗教毒害心灵的消极方面和大众愚昧无知的行为给予了彻底的批判,从而引起人们的注意。《诱惑》就是这样一部作品。

  (黄 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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