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霸王薛蟠
一说起薛蟠,脑子里便会浮现出一个肥头大耳、面生横肉的“霸王”形象。只是这个“霸王”是一个倚财仗势、骄横恣纵的纨袴恶少,江湖人称“金陵一霸”。《红楼梦》第四回说的就是薛蟠为争买一婢,殴伤人命,却视人命为儿戏,认为只要花上几个臭钱,没有不了的事情。最后这场人命官司被徇私枉法的贾雨村解决了。
我们从《红楼梦》第四回知道,这薛蟠自五岁上就性情奢侈,言语傲慢。虽也上过学,不过略识几字,终日惟有斗鸡走马,游山玩水而已。虽是皇商,一应经济世事,全然不知,不过赖祖父之旧情分,户部挂虚名,支领钱粮,其余事体,自有伙计老家人等措办。就是这么一个无德无能、无法无天,可以说是恶贯满盈的薛蟠,也有率直开朗、不伪修饰的一面。尽管这种率直开朗往往表现在妓女、优伶的身上,他仍然是现实生活中“真的人物”。
《红楼梦》第二十八回,说的是薛蟠、宝玉、蒋玉函等在冯紫英家里寻欢作乐,宝玉建议大家说酒令,分别说出女儿的悲、愁、喜、乐来,还要注明这四字的原故。薛蟠未等说完,先站起来拦道:“我不来,别算我。这竟是捉弄我呢!”这呆霸王还算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的软肋在哪。薛蟠虽然生在所谓的“诗书翰墨之族”,对诗书翰墨却是狗屁不通,竟也能做出押韵的“哼哼韵”来。读者莫笑,饱读诗书之人还真做不出来呢。当妓女云儿尽诉心声地唱出女儿的悲、愁、喜、乐时,薛蟠竟善解人意地开导她:“前儿我见了你妈(老鸨),还嘱咐她,不叫她打你呢?”轮到薛蟠行令时,他说出的话虽然惹人发笑,却符合当时的社会现实:“一个女儿嫁了汉子,要做忘八,怎么不伤心呢!”当然,这个呆霸王只能算作俗物一个,按宝玉那怪僻的“女儿观”来看,他是浊臭不堪的。
薛蟠的庸俗霸道、难以上进,细究起来是有原因的。薛蟠年少丧父,薛家执事者见薛蟠年少不谙世事,便趁机拐骗起来,京都几处生意,日渐消耗。投亲贾府后,“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一半,凡是那纨绔气息者,莫不喜与他往来,今日会酒,明日观花,甚至聚赌嫖娼,渐渐无所不至,引诱的薛蟠比往日更坏了十倍。”
恶事做多了总会有报应。《红楼梦》四十七回“呆霸王调情遭苦打”,说的就是薛蟠妄想调戏萍踪浪迹的游侠柳湘莲,结果被柳湘莲暴打了一顿。这呆霸王原不惯挨打,还只管吒呼:“原来是两家情愿!你不依,只管好说,为什么哄出我来打我?”柳湘莲呸道:“我把你这瞎了眼的!你认识柳大爷是谁!打死你也无益,只给你个利害罢!”说完取过马鞭来从背后至胫,打了三四十下。最后还把薛蟠揣到泥塘里,薛蟠早已疼痛难禁,只有“哼哼”的份了。薛蟠挨打后,薛姨妈又是心疼又是发恨,骂一回薛蟠,又骂一回湘莲,又说要拿湘莲,难得宝钗明白事理,劝母亲消气,说哥哥无法无天惯了,既不怕母亲,又不听人劝,一天纵似一天,让他吃两三个亏,他也好长长记性。做母亲的到底是疼儿子的。薛姨妈想用婚姻来改变薛蟠,因此帮他成了家。
薛蟠娶的是“桂花夏家”的夏金桂,生得颇有几分姿色,亦识得几个字,跟薛蟠一样,年少丧父,又无兄弟姐妹,母亲娇养溺爱,自己尊如菩萨,他人秽如粪土。薛蟠与夏金桂的结合恰似火星撞地球,不是三天一大吵,就是一日一小吵,家无宁日。薛蟠本是个喜新厌旧之人,且是有洒胆、无饭力的,面对着新媳妇,凡事未免尽让些,一月之中,二人气概都还相平;至两月之后,薛蟠的气概渐次的低矮了下去。这呆霸王不管在外面怎么撒野,碰着夏金桂,只会曲意俯就,渐渐的气概又矮了半截。只可怜薛蟠犯人命官司时买来的那个丫头香菱,夹在二人之间,受尽凌辱,生不如死。以至“自从两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乡”了。“薛蟠有时仗着酒胆,持棍欲打金桂,谁知那金桂递身叫打;持刀欲杀时,便伸着脖项。薛蟠也实不能下手,只得乱了一阵罢了。渐渐的习惯成自然,金桂越长威风,”只可笑这么一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呆霸王”,在夏金桂面前完全没有了“霸气”。这样折腾了一段时间后,薛蟠后悔娶了这“搅家精”,便时常出门躲着。薛家的这对活宝搞得宁荣二府,上上下下,无有不知,无有不叹的。按理说薛蟠的秉性恶劣,是个不肯轻易讨饶之人,但在夏金桂面前却显得懦弱无力,算是一物降一物了。
薛蟠这个艺术典型是成功的,曹雪芹无非是想揭示看似诗礼传家、教子有方的薛府贵族(宝钗的成果就是一例),实质已是腐烂变质,无可挽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