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提要】
乔治·当丹是一个富农,为了提高自己的社会地位,花大钱娶了贵族德·叟汤维勒家的小姐昂皆丽克。但德·叟汤维勒夫妇等级分明,不把乔治·当丹放在眼里,连丫鬟也看不起这个乡巴佬姑爷。乔治·当丹偶然发现妻子与克里汤德老爷有私情,遂向岳父岳母告发,但妻子与克里汤德当面不认账,丫鬟克楼狄娜也帮女主人说话。在德·叟汤维勒先生的强迫下,乔治·当丹含辱向克里汤德道歉。为了揭发妻子的私情,乔治·当丹设下计谋,半夜将幽会归来的妻子堵在家门外,并派人去请岳父岳母来捉奸,不料最后关头又被妻子骗过,自己反而被关在门外。妻子与克楼狄娜又趁机诬陷他在外面胡闹。乔治·当丹百口难辩,不得不在岳父的训斥下向妻子跪地求饶。
【作品选录】
第一幕
第四场
德·叟汤维勒先生、德·叟汤维勒夫人、乔治·当丹
德·叟汤维勒 怎么啦,我的姑爷?你像有什么事。
乔治·当丹 是有原因的……
德·叟汤维勒夫人 我的上帝!我的姑爷你真不懂礼貌,到人跟前,也不见行礼!
乔治·当丹 我的天!我的丈母娘,因为我在想着别的事……
德·叟汤维勒夫人 又来啦!我的姑爷,你真就不懂人事,没法子教你在贵人当中过活吗?
乔治·当丹 怎么样?
德·叟汤维勒夫人 你就不能不喊丈母娘,那种随随便便的称呼,赶着惯例叫我一声夫人?
乔治·当丹 家伙!你喊我姑爷,我觉得我就可以喊你丈母娘。
德·叟汤维勒夫人 话不是这么讲。人不全平等。请你记住,同我这样一位有身份的人讲话,你那么称呼我,就不合适,虽说你是我们的姑爷,你和我们中间还有老大距离,你就该有自知之明。
德·叟汤维勒 够啦,亲爱的;别讲这些啦。
德·叟汤维勒夫人 我的上帝!德·叟汤维勒先生,也就是你才这样气度宽大,你就不会让人家照你的身份尊敬你。
德·叟汤维勒 得啦!原谅我,别在这上头教训我啦;我这一生有二十回不饶人,叫人明白我应有的权利我是寸步不让。不过,对他嘛,小小警告一番也就成啦。姑爷,说给我们听,你心里有什么事。
乔治·当丹 既然我得把话往简短里说,德·叟汤维勒先生,我就说,我有理由……
德·叟汤维勒 慢着,我的姑爷。须知称人的姓名不恭敬,人家身份比我们高,你当单称先生才对。
乔治·当丹 好吧,单称先生,别再叫德·叟汤维勒先生,我告诉你的是,我女人……
德·叟汤维勒 慢些!你还得知道,说到我们的女儿,你不应当讲我女人。
乔治·当丹 气死我。怎么!我女人不是我女人?
德·叟汤维勒夫人 是,我们的姑爷,她是你女人;不过,你不许这样称呼她,你要娶了一个跟你身份一样的女人,那就另作一说了。
乔治·当丹 啊!乔治·当丹,什么地方才该是你待着的地方啊?哎!行行好,权且把你们贵人的身份收在一边,许我现在尽可能把话对你们交代明白吧。(旁白)让这些强权霸道统统见鬼去吧!(向德·叟汤维勒)我告诉你,我不满意我的亲事。
德·叟汤维勒 我的姑爷,理由呢?
德·叟汤维勒夫人 什么!你得到了大便宜,还昧良心说话?
乔治·当丹 夫人,既然你要做夫人,我就叫你夫人,请问,夫人,我有什么便宜得到?这门亲事对你们倒不坏,因为,不是我的话,原谅我,你们的事情就糟不可言,我的银钱用来堵住好些大窟窿;可是,请问,我有什么便宜,除了名姓放长,不叫乔治·当丹,从你那边得到德·拉·当狄尼耶尔的头衔?
德·叟汤维勒 我的姑爷,和德·叟汤维勒一姓联亲的好处,能不作数吗?
德·叟汤维勒夫人 还有拉·浦吕道特里这个姓,我的体面的娘家的姓,可高贵啦,仗着这少有的特权,把你的子女变成贵人,能不作数吗?
乔治·当丹 是的,好得很,我的子女将来都是贵人,可是,倘使不预防的话,我嘛,可就成了王八啦。
德·叟汤维勒 我的姑爷,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乔治·当丹 这话是说,你女儿不像一位太太正常过活的样子,做出来的事太伤体面。
德·叟汤维勒夫人 住口!当心你说的话。我女儿的家世真是太清白了,说什么也不会惹乱子,丢自己的人,在拉·浦吕道特里一姓里头,三百多年了,谢谢上帝,就没有发现一个女人让外人闲言闲语的。
德·叟汤维勒 家伙!在叟汤维勒一姓里,从来没有见到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勇敢传给男子,如同贞节传给妇女一样。
德·叟汤维勒夫人 我们这一姓有一位雅克林·德·拉·浦吕道特里,说什么都不肯做一位又是大臣又是公爵的情妇,人家还是本省的总督。
德·叟汤维勒 有一位马杜里娜·德·叟汤维勒,拒绝国王一位宠臣的两万艾居,可人家要她做的也不过就是谈谈话。
乔治·当丹 算啦!你女儿不那么刁难;嫁到我家以后她就驯服了。
德·叟汤维勒 我的姑爷,你要把话讲清楚。她干坏事,我们决不帮她撑腰,她母亲和我,我们头一个还你公道。
德·叟汤维勒夫人 事情关系到名声,我们不许人家寻我们开心;我们把她带大成人,家教一向严厉。
乔治·当丹 我所能对你们讲的,是这里有一位你们见过的出入宫廷的贵人,当着我的面向她求爱,叫人带话给她,她也就大发慈悲地听了。
德·叟汤维勒夫人 我的上帝!她要是真不给母亲体面的话,我一定亲手把她掐死。
德·叟汤维勒 狗东西!她作践我的名声,我一定拿剑戳穿她和情人的身子。
乔治·当丹 我把经过对你们讲了,你们也听了,我问你们要处分。
德·叟汤维勒 不用难过,我处分两个给你看,不管是谁,我都会收拾他们的。
乔治·当丹 拿稳了。
德·叟汤维勒 起码,也得当心,因为,贵人之间,这种事弄不好,就会弄僵的,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乔治·当丹 听我讲,我对你说的话,就没有一句不是真的。
德·叟汤维勒 我的好人,你去跟女儿谈谈,我跟我的姑爷去找那个人谈谈。
德·叟汤维勒夫人 我的儿子,你知道的,有我这个好榜样,难道她真就把做人的规矩忘了个干净!
德·叟汤维勒 我们这就明白底细。我的姑爷,跟着我,你先别难过。有人跟我家里的人过意不去,你看我不给点儿颜色给他看。
乔治·当丹 他朝我们走过来啦。
第五场
德·叟汤维勒先生、克里汤德、乔治·当丹
德·叟汤维勒 先生,你认识我吗?
克里汤德 不,先生,不认识。
德·叟汤维勒 我是叟汤维勒男爵。
克里汤德 我听见了非常高兴。
德·叟汤维勒 朝廷知道我的名姓,年轻时候,南锡那次征召,我有荣誉最先应命。
克里汤德 好。
德·叟汤维勒 先生,家父是约翰-吉勒·德·德·叟汤维勒,有光荣亲身参加蒙托榜的大围攻。
克里汤德 我高兴听。
德·叟汤维勒 我有一位祖先,拜尔唐·德·叟汤维勒,当时极受敬重,恩许出卖家产,到海外旅行。
克里汤德 我愿意相信。
德·叟汤维勒 据报,先生,你在恋爱,追求一位少妇,就是小女,我关心她,也关心你看见的这个人,他有荣誉做我的女婿。
克里汤德 谁,我?
德·叟汤维勒 是的;我高兴同你谈话,请你务必把这件事解说清楚。
克里汤德 简直是离奇的诽谤!先生,谁告诉你的?
德·叟汤维勒 有人相信全知道。
克里汤德 这个人呀撒谎。我是正经人。这种懦夫行为,先生,你相信我干得出来?我,爱一位美丽的少妇,她有荣誉是德·叟汤维勒男爵的小姐!我为这个十分尊敬你,希望为你效劳。谁对你讲这话,谁就是傻瓜。
德·叟汤维勒 看,我的姑爷。
乔治·当丹 什么?
克里汤德 是流氓,是坏蛋。
德·叟汤维勒 回答吧。
乔治·当丹 你回答吧。
克里汤德 我要是知道这人的话,我当着你的面,拿剑刺进他的肚子。
德·叟汤维勒 你坚持一下吧。
乔治·当丹 真有这事,用不着坚持。
克里汤德 难道是你的姑爷,先生,他……
德·叟汤维勒 是的,是他本人向我诉说的。
克里汤德 他和你是一家人,的确,他得感谢这种好处;不然呀,随便说我这种人的坏话,我会教训他一番的。
第六场
德·叟汤维勒先生、德·叟汤维勒夫人、昂皆丽克、克里汤德、乔治·当丹、克楼狄娜
德·叟汤维勒夫人 就事论事,妒忌本身就是一件怪事!我把女儿带出来,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清楚。
克里汤德 难道是你,夫人,告诉你丈夫,我爱你的?
昂皆丽克 我?我怎么会对他讲?难道真有这事?我倒真愿意看你爱我。请你就做戏一番吧,你就知道你在跟谁讲话了。我劝你做做看。好比说,情人们的千方百计,你全好用的。单为取乐也好,试试递我些纸条子,私下给我写些情书,瞧准我丈夫不在家或者我出门的时间,同我谈谈你的爱情,只要你肯来,我答应你,一定按规矩接待你。
克里汤德 嗐!得,得,夫人,别急。你用不着这样教训我,也用不着这样有气。谁告诉你我想着爱你来的?
昂皆丽克 我,我怎么知道人家方才讲我什么来的?
克里汤德 人家爱说什么就说什么;可是你知道我遇见你的时候,有没有对你谈过爱情。
昂皆丽克 谈情说爱,我完全欢迎。
克里汤德 我告诉你,你没有什么好害怕我的;我不是那种使美人难堪的人;我太尊敬你了,你和你的双亲,我不会起爱你的念头的。
德·叟汤维勒夫人 怎么样!你看见啦。
德·叟汤维勒 我的姑爷,你该满意了。你还有什么话说?
乔治·当丹 我说呀,这都是欺人之谈;我知道我知道的,既然必须说穿了,我就说了吧,她方才收到他一个条子。
昂皆丽克 我?我收到一个条子?
克里汤德 我递过去一个条子?
昂皆丽克 克楼狄娜?
克里汤德 这是真的?
克楼狄娜 青天在上,这是离奇的假话!
乔治·当丹 死鬼,住口。我知道你玩的把戏;方才就是你把信差领进来的。
克楼狄娜 谁,我?
乔治·当丹 是的,你。别假撇清了。
克楼狄娜 唉呀!今天人心可真坏哟,居然疑心到我,我,有名的老实人!
乔治·当丹 住口,坏东西。你是个阴阳脸,我老早就知道你啦,你是个大滑头。
克楼狄娜 太太,难道……
乔治·当丹 住口,听我讲!你爹不是贵人,别人的罪过可能全由你承当。
昂皆丽克 这个谎太大,太伤我的心,我简直没有力量回答。我没有什么地方对不住丈夫。丈夫偏要冤枉我,太气人啦!唉呀!我要是有什么好指摘的话,就是我待他太好啦。
克楼狄娜 当然。
昂皆丽克 我的不幸全怪我太敬重他;但愿他所说的,上天能让我领受领受别人的调情!我就不怎么值得人家可怜了。再见吧,我走开,我受不了人家这样作践我。
德·叟汤维勒夫人 对,你配不上你的贤惠夫人。
克楼狄娜 我的天,他也就是配太太做出点儿什么给他看;我要是太太呀,说做就做。可不,先生,为了处罚他,你也应当对我的太太求爱。我对你讲,求好了,你一定成功;人家把我糟蹋苦了,我自愿帮你先生的忙。
德·叟汤维勒 我的姑爷,你也就是配听这种话;你的作法让人人跟你作对。
德·叟汤维勒夫人 对,想着有礼貌地对待一位出身高贵的小姐;从今以后,千万别犯这类过错。
乔治·当丹 明明我有理,偏说我错,真把我气死。
克里汤德 先生,你看见的,我被人冤枉了;关于荣誉的格言,你是知道的,人家侮辱我,我要求赔罪。
德·叟汤维勒 按照程序,理应如此。过来,我的姑爷,向先生赔罪。
乔治·当丹 怎么!赔罪?
德·叟汤维勒 是的,冤枉人家,照规矩,就该如此。
乔治·当丹 冤枉人家,这,我,我不能同意,我明白我心里怎么想。
德·叟汤维勒 没关系。不管你怎么想,问题是他否认了,那你就只有赔罪了。任何人一否认,别人就没有权利申诉。
乔治·当丹 那么,假如我发现他和我女人睡觉,只要他否认,他就没事啦?
德·叟汤维勒 用不着辩。听我的话,对他道歉。
乔治·当丹 我!我还得对他道歉……
德·叟汤维勒 来吧,听我吩咐,用不着推三阻四的;有我指导你做,你用不着害怕做得过分。
乔治·当丹 我不干……
德·叟汤维勒 家伙!我的姑爷,别把我的火儿逗上来。我会和他联合起来对付你。来吧,由我来管。
德·叟汤维勒 你先把帽子摘下来;先生是贵人,你不是。
乔治·当丹 气死我!
德·叟汤维勒 跟着我学:“先生”……
乔治·当丹 “先生”……
德·叟汤维勒 “我请你饶恕”……(他看见他的女婿不肯听话)啊!
乔治·当丹 “我请你饶恕”……
德·叟汤维勒 “我原先对你的恶劣的想法”。
乔治·当丹 “我原先对你的恶劣的想法”。
德·叟汤维勒 “那是因为我没有荣誉认识你”。
乔治·当丹 “那是因为我没有荣誉认识你”。
德·叟汤维勒 “我求你相信”。
乔治·当丹 “我求你相信”。
德·叟汤维勒 “我情愿为你效劳”。
乔治·当丹 你要我为一个要我做王八的人效劳?
德·叟汤维勒 (又恐吓他)啊!
克里汤德 先生,成啦。
德·叟汤维勒 不成,我要他照规矩,走完形式,“我情愿为你效劳”。
乔治·当丹 “我情愿为你效劳”。
克里汤德 先生,我同样全心全意为你效劳;过去的事,我不再放在心上了。至于你,先生,为这事受点小委屈,我很不过意,现在我告辞啦。
德·叟汤维勒 我吻你的手;你什么时候有空,我请你到舍间寻乐猎兔子。
克里汤德 你太赏脸啦。
德·叟汤维勒 我的姑爷,事情就这么解决啦。再见。加入一个贵族家庭,家庭一定支持你,不管有什么人怎么欺负你,决不答应。
第七场
乔治·当丹
乔治·当丹 啊!我……是你要这样做嘛;是你要这样做嘛,乔治·当丹,是你要这么做嘛;这叫自作自受,该当如此,你受的是你该当受的。算啦,唯一的问题就是揩亮我的岳父和我的岳母的眼睛;我也许能想得出什么法子在这上头成功。
第三幕
第六场
昂皆丽克、克楼狄娜、乔治·当丹
昂皆丽克 我们回去,别出声。
克楼狄娜 门关啦。
昂皆丽克 我有大门钥匙。
克楼狄娜 那么,轻点开门。
昂皆丽克 门打里头关上了,我不晓得我们该怎么办好。
克楼狄娜 男佣人睡在旁边,喊他好了。
昂皆丽克 高南,高南,高南。
乔治·当丹 (在窗口探出头来)高南,高南?啊!我的太太夫人,这回我可逮住你啦,我在睡觉,你溜得好快。这下子我可开心啦,看见你这时候在外头。
克楼狄娜 哎呀!夜晚在外头吸吸新鲜空气,有什么大不了的?
乔治·当丹 对,对。吸吸新鲜空气,你挑对了时候。坏蛋夫人,“怕是热空气吧,幽会呀、花花公子调情呀,这些鬼花样,我全知道。我听见你们的绵绵情话,跟你们彼此歌颂我的美丽词句。不过,我也称心,我就要报仇了,你父亲和你母亲现在一定要相信我的抱怨正当。你的行为太荒唐了。我差人请他们,他们就快来啦。
昂皆丽克 啊!天呀!
克楼狄娜 太太。
乔治·当丹 不用说,你想不到你会受到这么大的打击。现在我胜了,我打掉你的傲气,摧毁你的诡计。直到如今,你蔑视我的控告,欺骗你的父母,粉饰你的坏事。我说、我看,全不顶事;我的正当权利,你总用诡计把它破坏了,你总让人家觉得你有道理。不过,这一回,感谢上帝,真相大白,你的无耻要完全被拆穿了。
昂皆丽克 嗐!求求你,把门给我开开。
乔治·当丹 不,不,等他们来吧,我请他们去了,我要他们在这时光看看你在外头。趁他们还没来,你不妨打点打点,想个什么新主意,把你从这个烂泥坑拉扯出来,编个什么谎,掩饰掩饰你的私奔;来个什么计谋逃避人们的议论,表示自己清白,找个什么特别借口,什么夜里到教堂上香啊,或者女朋友生孩子要你帮忙呀什么的。
昂皆丽克 用不着。我没意思瞒你。我不想替自己辩护,既然你知道,也不想对你否认。
乔治·当丹 那是因为你见自己走投无路,编造不出话来回护这件事,就是有话回护,也容易让人指出破绽来。
昂皆丽克 是,我承认我错,你有道理抱怨。不过,求你了,千万别让我父母现在撞见了,受他们气,快把门给我开开。
乔治·当丹 抱歉得很。
昂皆丽克 哎!我可怜的小丈夫!我求你了!
乔治·当丹 啊!我可怜的小丈夫!我现在是你的小丈夫了,因为你有把柄在人家手里。这让我很开心,你从前就没有想到对我说说亲热话。
昂皆丽克 听好了,我答应你再也不给你气受,我……
乔治·当丹 说什么也不成。我不要错过这个机会,我要一下子把你的底抖个干净。
昂皆丽克 我求你许我说一句话。我要你听一分钟。
乔治·当丹 好吧,什么话?
昂皆丽克 我再承认一次,我不该那样做,你应当生气,我利用你睡觉的时候走出大门,走出去和你说起的那个人相会。不过,说到临了,你应当原谅我的年龄,年轻人没有经验,入世不久,就闯下了祸;我由着性子胡来,不往坏处上想,其实,不用说,一点也没有……
乔治·当丹 对!你说了,这些事要人虔虔诚诚地相信你对。
昂皆丽克 我说这话,并非就说我对你犯下了大罪,我不过是做事惹你生气,我诚心诚意求你宽恕,求你把它忘记,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一定要痛骂我一顿,你就帮我免了这场灾难吧。假如你宽宏大量,答应我的恳求,让我看到你这种恩情,你这种慷慨作为,我一定全心全意认错,就是父母的权威和婚姻的约束做不到,我也会心到人到,为你做到。总而言之,我一定为这事谢绝所有的风月,要爱也就爱你一个人。是的,我对天起誓,从今以后,你看见我是世上最规矩的女人,我给你那么多的情意,那么多的情意,你一定会满意。
乔治·当丹 啊!狐狸精,你说好听的话就为害人!
昂皆丽克 赏我这个脸。
乔治·当丹 不管。我死心啦。
昂皆丽克 你就宽宏大量一次。
乔治·当丹 不干。
昂皆丽克 求求你。
乔治·当丹 不成。
昂皆丽克 我拿我整个的心来求你。
乔治·当丹 不成,不成,不成。我要人不受你的骗,要你的坏名声四海飘扬。
昂皆丽克 好。你把我逼到无路可走,我警告你,一个女人到了这种地步,什么也干得出来,我要是眼下做点事出来,你就后悔莫及了。
乔治·当丹 请问,你有什么好做?
昂皆丽克 我一横心,会寻死的;我会拿这把刀,就地把自己杀死的。
乔治·当丹 啊!啊!请便。
昂皆丽克 你以为请便就完事大吉啦,没那么方便。人人晓得你我争吵,你一向虐待我,看见我死,没有一个人会不疑心是你下的毒手,我父母当然不会看着我死不报仇,法律上的追究、他们感情上的忿恨、他们想到的惩罚,一定会全搁在你身上。我就拿这个法子来报你的仇;这样报仇的,女人里头,我不算头一个,男人狠得下心把我们逼上死路,为了报复,我不是头一个女人说寻死就寻死。
乔治·当丹 听便。现下没人再打寻死的主意,这种风气早就过时啦。
昂皆丽克 我偏要做给你看看;你要是坚持到底,你要是不给我开门,我对你赌咒,我马上就让你看看,一个人无路可走,没有什么不敢做的。
乔治·当丹 瞎扯,瞎扯。你也就吓唬我罢了。
昂皆丽克 好吧。事已至此,我就死给你看,这下子两个人就都满意了,你看我是不是开玩笑。啊!我死啦。愿上天照我的希望给我报仇,让心肠狠的害我的人受到公正的处分。
乔治·当丹 怎么!她真就那么恶毒,害死自己连累我上绞刑架? 我点起蜡烛看看去。
昂皆丽克 咝!别出声。赶快一边一个,贴大门两边。
乔治·当丹 一个女人竟然恶毒到这种地步? (他端着蜡烛走出来,没有看见她们,她们进去,立刻把门关住)没人!嗐!我看准了她,死东西见求我不中用,吓唬也吓唬不倒,跟我闹没有用,只好走掉。正好!这下子显得她更坏;父亲和母亲就要来啦,看她的罪过也看得更清楚。啊!啊!门关啦。喂!喂!来人!赶快把门给我开开!
昂皆丽克 (和克楼狄娜在窗口)怎么?是你?死鬼,你打哪儿来的?天快亮啦,你回怎么也不看看时候,难道一位正经人应当过这种生活?
克楼狄娜 一整夜去喝酒,把可怜的年轻媳妇就这样一个人丢在家里,好意思吗?
乔治·当丹 怎么!你们……
昂皆丽克 去,去,贱骨头,我腻死你在外头胡闹啦;没什么好担搁的,我要诉说给我的父亲和我的母亲知道。
乔治·当丹 什么?你居然敢……
(李健吾译)
【赏析】
《乔治·当丹》又名《受气丈夫》,1668年在圣·日耳曼庄园首演,是继《唐璜》之后又一部把锋芒指向没落贵族阶级的力作,也是揭露正在上升的资产阶级丑态的戏剧。
本剧塑造了一个资产阶级“贵人迷”的丑陋形象。“贵人迷”是莫里哀戏剧中的一类艺术典型。17世纪中后期的法国,资产阶级力量上升,但封建贵族势力仍占据优势,社会上盛行一种对贵族顶礼膜拜的现象,资产阶级或购买爵位或与贵族联姻来抬高自己的身份和地位。乔治·当丹是一个有钱的乡下富农,他仰慕贵族的身份和地位,为了跻身于贵族阶级,改变自己的社会地位,与家道中落的贵族联姻,条件是填补他们入不敷出的缺口。正如乔治·当丹所说,“他们跟我们走亲,并不看重我们的为人;他们联的是我们的财产”,“我的银钱用来堵住好些大窟窿”。不幸的是,妻子一点儿也看不起他,连丫鬟都帮助他的妻子和别人私通。乔治·当丹发现妻子偷情后,以为可以惩罚妻子,可不料一次又一次被贵族们捉弄、羞辱。这是何等的滑稽,何等的讽刺。
乔治·当丹三次抓住妻子的把柄,可愤怒而毛躁的他缺乏机智的头脑,急于想揭露妻子的不忠,结果事与愿违。第三幕中乔治·当丹把偷情的妻子关在门外,于是妻子骗说她去自杀,乔治·当丹信以为真,毫无戒备地端起蜡烛走出去。这时妻子已经悄悄溜进了屋,可是他嘴里还说:“没人!嗐!我看准了她,死东西见求我不中用,吓唬也吓唬不倒,跟我闹没有用,只好走掉。正好!这下子显得她更坏;父亲和母亲就要来啦,看她的罪过也看得更清楚。啊!啊!门关啦。”可怜的乔治·当丹这时才醒悟到自己反被恶妻关在外面。
通过乔治·当丹的嬉戏语言,莫里哀表现了他的虚荣、软弱。每当乔治·当丹被诬蔑要道歉,他总是长叹一声,“啊!乔治·当丹!”第一次听,人们觉得他可怜。以后再听到他这样,只让人觉得可笑。到头来,乔治·当丹还不得不向妻子和妻子的情人道歉。尽管刚开始乔治·当丹不肯这样做,可是在岳父的呵斥下,他还是软弱地接受了。乔治·当丹对自己说:“这叫自作自受,该当如此,你受的是你该当受的。”(第一幕第七场)乔治·当丹把一切错误都归咎于自己,尽管不愿意妻子这样,却不知如何反抗,不知如何通过努力来争取自己应有的地位,这是当时法国社会的一个严重现象。莫里哀把自己对资产阶级的规劝和警醒影射到乔治·当丹身上。莫里哀告诫资产阶级会因虚荣染上许多恶习,一味盲从贵族只会自作自受,会像乔治·当丹所说的,“人要是像我娶了一个恶毒女人呀,最好的办法就是头朝前,去跳河”。
本剧深刻揭露了贵族阶级的腐朽没落。德·叟汤维勒和夫人对待自己的女婿等级分明。一见面,德·叟汤维勒夫人就毫不留情地责骂乔治·当丹不妥当的称呼习惯,贵族可以用贵族的叫法喊女婿姑爷,却不允许农民出身的女婿喊她丈母娘。因为德·叟汤维勒夫人认为“人不全平等。请你记住,同我这样一位有身份的人讲话,你那么称呼我,就不合适,虽说你是我们的姑爷,你和我们中间还有老大距离,你就该有自知之明”。更让人气愤的是,德·叟汤维勒要女婿向妻子的情夫道歉,道歉前还对女婿说:“你先把帽子摘下来;先生是贵人,你不是。”这话让乔治·当丹气得半死。
贵族们还自恃清高。当乔治·当丹说妻子有偷情的嫌疑时,德·叟汤维勒夫妇马上说:“住口!当心你说的话。我女儿的家世真是太清白了。”然后就一连举了四个例子,表明他们家族女性的贞节。然而这并不能掩盖他们女儿的淫荡。
《乔治·当丹》和莫里哀的其他喜剧一样,纯熟地运用了多种讽刺技巧。在结构上,采取了一种重复某种场景的“三拍子”模式:第一拍是乔治·当丹发现妻子欺骗他;第二拍是他请岳父母来帮忙,以揭穿妻子的偷情生活,但因妻子和情夫不认账而被迫道歉;第三拍,乔治·当丹设计抓住了妻子偷情的把柄,却再次被妻子欺骗,反遭诬陷,不得不再次屈辱地赔礼道歉。这种重复的方式让观众捧腹大笑,可怜乔治·当丹,憎恶无耻的贵族。
除此之外,戏剧还经常使用比喻手法,生动地刻画人物形象。在德·叟汤维勒炫耀自己家世的清白时,轻狂地说:“在叟汤维勒一姓里,从来没有见到一个水性杨花的女子,勇敢传给男子,如同贞节传给妇女一样。”一个自负的贵族形象活脱脱地展现出来。当乔治·当丹指责妻子不忠时,妻子仍理直气壮,于是乔治·当丹反驳:“你不愿意,那些花花公子决不纠缠住你不放。就蜂蜜招惹蜜蜂一样,你不轻狂,人家还不来呐。”听了这话,我们面前就像站着一个受气的丈夫。莫里哀通过讽刺的手法,把现实中丑陋的东西撕开给人们看,让人们在获得审美享受的同时,警醒自身。
(黄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