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十二支曲(警幻仙姑) 其十三:好事终》写的是秦可卿
画梁春尽落香尘(1)。擅风情,趁月貌(2),便是败家的根本。箕裘颓堕皆莹玉,家事消亡首罪宁(3)。宿孽总因情(4)。
【注释】
(1) “画梁”句:画梁,彩绘或雕花的屋梁。春尽,喻指秦可卿年轻的生命完了。落香尘,喻指秦可卿悬梁自尽。
(2) “擅风情”二句:擅风情,专于男女情爱。擅,专于,擅长。《史记·货殖列传》:“而擅其利数世。”趁月貌,追逐美貌女性。趁,追逐。杜甫《题郑县亭子》诗:“巢边野雀欺群燕,花底山蜂远趁人。”
(3) “箕裘”二句:箕裘,《礼记·学记》:“良冶之子,必学为裘;良弓之子,必学为箕。”孔颖达疏(注解):子弟看到父兄冶炼金铁补治破器,使之糅合完好,就效法将片片兽皮相合缝缀,使之成为裘袍;子弟看到父兄将干角挠屈,使之成为弓,就效法将柳挠屈,使之成为箕。后因以“箕裘”比喻祖先的事业。颓堕,衰败堕落。莹玉,喻指“擅”、“趁”美人。“莹”与“淫”谐音;玉,玉人,美人。首罪宁,第一有罪者(罪魁祸首)是宁国府的不肖子孙。
(4) “宿孽”句:宿孽,平素的罪孽。总因情,总是因为男女私情。
【译文】
秦可卿悬梁自缢,香消玉殒。她掉入精于追逐美人、专于玩弄风情的人的陷阱,最终选择了死亡。设陷阱的是宁国府的不肖子孙,不把守住祖宗功业放在心上,过着骄奢淫逸、放荡乱伦的生活,这是败家的根源。荣宁二府的老祖宗创下的功业衰败破落,都是由不肖子孙的骄奢淫荡造成的,同时首先要归罪于宁国府的子孙。平素积下的罪孽总是和男女私情有关,这真是世间万恶淫为首啊!
【鉴赏】
秦可卿不是“坏女人”,而是一个受害者;这里提出的“败家论”是不正确的
红学界一直有这样的说法,几乎已成定论:曹雪芹原意要把秦可卿写成一个坏女人,她与公公贾珍通奸,又勾引堂小叔子宝玉。曹雪芹也这样写了,如“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情节描写(我在20世纪60年代读到过这样的版本;1987年版《红楼梦》电视连续剧采用了这个情节),后来在脂砚斋(此为书斋名,很可能用作笔名或别号,是曹的熟人、挚友、亲戚、兄弟——都有可能)的建议下进行了改写,把“淫丧天香楼”的情节删去了,改变了与堂小叔子宝玉的关系,对秦可卿的死因也作了根本性改变(参见本回“回头诗”鉴赏)。尽管如此,改写后仍能看出原来的一些痕迹。第七回中写到焦大在宁国府大门口趁着酒性撒泼大骂,“越发连贾珍都说出来”,乱嚷乱叫说:“……那里承望到如今生下这些畜牲来?每日家偷狗戏鸡,爬灰的爬灰,养小叔子的养小叔,我什么不知道?”秦可卿病死后,贾珍的表现是异常悲痛,十分舍不得她死,“恨不能代秦氏之死”;在丧事上异常慷慨,只怕银子花得少了,采用的棺材板是帝王级别的。而那个堂小叔子宝玉在游太虚幻境时,在警幻仙姑的授意下,与秦可卿进行了云雨之欢,竟至于“难解难分”,这且不去说它,我把它理解为一处“虚笔”,但后来一听说秦氏死了,表现得特别激烈,“只觉心中似戳了一刀的不忍,哇的一声,直奔出一口血来”,以后晴雯死、黛玉死,他都没有表现得如此的忘情、激烈。这些地方表明曹雪芹尚未修改彻底。
红学界说法的依据之一,是“坏女人”形象塑造的“设计稿”,即对她的判词与曲。但是,要么曹雪芹对判词与曲也已作了修改(一般认为未作修改),从现存的这个判词与曲中,我却看不出曹雪芹骂秦可卿是个“坏女人”,而看出说她是一个受害者,并给予同情。秦可卿想望得到高可比天、深可比海的爱情,表明她没有获得爱情,并不爱丈夫贾蓉,一个没有爱情的女人想望爱情是很自然的,也是合理健康的。以男权为主体的封建社会里,男人可以三房四妾,女人只能“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从一而终,在贾府那样的正统官宦大家族,女人更是受到“三从四德”封建婚姻道德规范的约束。关在侯门深宅里的有夫之妇秦可卿动弹不得,所以她的爱情理想是虚幻而不切实际的——这是曹雪芹对她的同情与感叹。但是反过来,贾府的不肖子孙(实际指贾珍)姬妾成群、美人满堂还不满足,可以为所欲为,而且精于追逐美人、专于玩弄风情,使美若天仙、生性柔弱的秦可卿掉入他精心设计的陷阱里,最后落得自缢身亡的悲惨结局——这是曹雪芹对作为受害者秦可卿的同情与悲悼,也是对食人的封建婚姻制度、食人者贾珍之流发出的愤慨与控诉。
曹雪芹在对秦可卿的判词与曲中说,贾府的不肖子孙过着骄奢淫逸、放荡乱伦的生活,这是“败家的根本”。这种“败家论”是不正确的。《红楼梦》开卷后不久,在第四回中不是有针对贾、史、王、薛四大家族的当地大众中流传的谚俗口碑“护官符”吗?这个“护官符”是《红楼梦》全书的“总纲”。“总纲”指出,封建统治者权力与财产的高度集中,导致封建统治者与被统治者之间的深刻矛盾,封建统治集团内部的腐朽黑暗与深刻矛盾,从而促使封建社会必然走向灭亡。所以说《红楼梦》“总纲”,即那个“护官符”透露的信息,才是封建社会灭亡的根本,也是以贾府为代表的贾、史、王、薛四大家族“败家的根本”。贾府不肖子孙的骄奢淫逸、放荡乱伦只是败家的一种原因,更确切地说是败家的诸多现象中的一种,而不是“败家的根本”。再则贾府毕竟是正统的官宦地主大家族家庭,有别于奸臣、贪官污吏,也有别于恶霸地主、孙绍祖式的暴发户,合法的姬妾成群是事实,不肖子孙的骄奢淫逸、放荡乱伦不能成为正统官宦地主大家族家庭的必然现象、普遍规律,事实也是:对秦可卿的形象塑造作根本性改变后,整部《红楼梦》中,骄奢淫逸的例子有,但找不出放荡乱伦的人及放荡乱伦的行为。从这个角度上观察,在对秦可卿的判词与曲中提出的“败家论”是不能成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