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菱洲歌》贾宝玉
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
蓼花菱叶不胜愁,重露繁霜压纤梗。
不闻永昼敲棋声,燕泥点点污棋枰。
古人惜别怜朋友,况我今当手足情!
迎春是贾赦之女,却不是邢夫人所出,生母难详。因此她自幼失去母爱,生性懦弱,也缺少文采。贾家为了高攀,由贾赦作主,将迎春嫁给纨绔子弟孙绍祖。孙家祖上是军官出身,又是当日荣宁府上的门生。孙绍祖本人相貌魁梧、娴熟弓马,袭指挥之职。但他却是一个善于逢迎、沉溺酒色之徒。昔日钟鸣鼎食的贾府,一旦衰败,连他们子女的尊荣都维护不住了。为了找到靠山,攀附新贵,挽救衰颓局面,贾赦竟将迎春嫁给“并非诗礼名族之裔”的孙绍祖。
紫菱洲是大观园中由元妃赐名的一座庭院,是迎春的住处,也是贾府兄弟姊妹常在一起下棋游乐的所在。现在迎春要远嫁,搬出大观园,一时紫菱洲一返往日喧嚣热闹之状,变得索漠萧条。宝玉感情上不堪忍受,就天天徘徊在紫菱洲,瞻前顾后,惆怅万状,触景生情,涉笔写下了这首追怀迎春的《紫菱洲歌》。
前四句勾勒出一幅秋冷荷凋、风吹花谢的衰败图景。“芰荷”即出水的荷,一般指荷叶或荷花。“红玉”比喻象玉一样红艳的荷花,又是以花拟人,谓美人肌肤之色。《西京杂记》:“赵飞燕与女弟昭仪,皆色如红玉,为当时第一。”这里“红玉”当指离去的迎春而言。象“红玉”一样美艳的迎春,竟然嫁给孙绍祖这样的酒囊饭袋,迎春的不幸,自然叩击着宝玉的心扉,使他不堪忍受,宝玉本来反对这种“出嫁”,但是,面对现实,他又无可奈何。所以他跌足而叹:“从今这世上又少五个(迎春陪嫁有五个丫头)清净人了!”这种复杂、矛盾的心绪,通过“池塘一夜秋风冷,吹散芰荷红玉影”两句诗表达得淋漓尽致。“蓼花菱叶不胜愁”一句,是景语,又是情语,蕴含着主人公的千般思念、万般挚情。诗中并没有直接点明人物、抒写情思,但于景语中却寓深情,给人以物空人去,再见为难之感。
后四句是抒写情怀。“不闻永昼敲棋声”,是对昔日姊弟下棋玩乐情景的追忆,恰与眼下冷落寂寞成为鲜明对比。“永昼”即长日。让人想象到,当日姊弟对弈,棋子落盘有声,长日无息,欢愉之情,跃然纸上。“燕泥点点污棋枰”,写棋枰闲置已久,新燕构巢,点点污泥,滴落棋枰,给人以物是人非的萧索冷漠之感。最后两句,以古人作比。古人尚为朋友分手而惜别,而今天分离的却是情同手足的姊弟。绵绵愁思,依依恋情,不言自明。
关于这首诗的主题,脂砚斋有一条批语:“先为‘对景悼颦儿’作引。”就是说,宝玉作这首诗,借迎春出嫁,姊弟相见为难,来衬托他与黛玉未来爱情的悲剧结局。事实上,黛玉死后,潇湘馆的索寞冷落情景,与紫菱洲人去楼空、草木凋零并无两致,而且又都是寒索的秋天。所以,对紫菱洲的描述,正是一种预示,宝玉此后种种不幸遭遇,端倪已见。也是贾府“家亡人散各奔腾”的先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