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于富厚也[4]。是以廉吏久，久更富[5]，廉贾归富。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6]，斩将搴旗[7]，前蒙矢石[8]，不避汤火之难者[9]，为重赏使也[10]。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11]，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12]，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13]，设形容[14]，楔鸣琴[15]，揄长袂[16]，蹑利屣[17]，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8]。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坑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19]。博戏驰逐[20]，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21]。医方诸食技术之人[22]，焦神极能，为重糈也[23]。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24]。农工商贾畜长[25]，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馀力而让财矣[26]。
谚曰：“百里不贩樵，千里不贩籴[27]。”居之一岁，种之以谷;十岁，树之以木;百岁，来之以德[28]。德者，人物之谓也。今有无秩禄之奉，爵邑之入，而乐与之比者，命曰“素封[29]。”封者食租税，岁率户二百。千户之君则二十万，朝觐聘享出其中[30]。庶民农工商贾，率亦岁万息二千(户)，百万之家则二十万，而更徭租赋出其中[31]。衣食之欲，恣所好美矣[32]。故曰陆地牧马二百蹄[33]，牛蹄角千[34]，千足羊，泽中千足彘[35]，水居千石鱼陂[36]，山居千章之材[37]。安邑千树枣[38];燕、秦千树栗;蜀、汉、江陵千树橘[39];淮北、常山已南[40]，河济之间千树萩[41];陈、夏千亩漆[42];齐、鲁千亩桑麻;渭川千亩竹;及名国万家之城，带郭千亩亩钟之田[43]，若千亩卮茜[44]，千畦姜韭。此其人皆与千户侯等。然是富给之资也，不窥市井，不行异邑，坐而待收，身有处士之义而取给焉[45]。若至家贫亲老[46]，妻子软弱，岁时无以祭祀进醵[47]，饮食被服不足以自通，如此不惭耻，则无所比矣[48]。是以无财作力[49]，少有斗智，既饶争时，此其大经也。今治生不待危身取给，则贤人勉焉。是故本富为上[50]，末富次之，奸富最下。无岩处奇士之行[51]，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
凡编户之民[52]，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53]，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54]。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 通邑大都，酤一岁千酿[55]，醯酱千瓨[56]，浆千甔[57]，屠牛羊彘千皮，贩谷粜千钟，薪稿千车，船长千丈[58]，木千章，竹竿万个，其轺车百乘[59]，牛车千两[60]，木器髹者千枚[61]，铜器千钧[62]，素木铁器若卮茜千石，马蹄躈千[63]，牛千足，羊彘千双，僮手指千[64]，筋角丹沙千斤，其帛絮细布千钧，文采千匹，榻布皮革千石[65]，漆千斗，糱曲盐豉千荅[66]，鲐��千斤[67]，鲰千石[68]，鲍千钧，枣栗千石者三之，狐鼦裘千皮[69]，羔羊裘千石，旃席千具，佗果菜千钟[70]，子贷金钱千贯[71]，节驵会[72]，贪贾三之，廉贾五之[73]，此亦比千乘之家，其大率也。佗杂业不中什二[74]，则非吾财也[75]。
请略道当世千里之中，贤人所以富者，令后世得以观择焉[76]。
【段意】 这段首先论述追求富裕是人的本性，乃理之固然。接着论述只要努力从事生产，多所收获，即可富比王侯而取义。如果贫而不能自救，还夸谈什么仁义，那才真是可羞的。然后采用详细算帐的办法，指出从事商业贸易是贫穷人士的致富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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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1]廊庙:指朝廷。
[2]论议朝廷:即在朝廷中论议。
[3]岩穴:本意为山上洞窟,此指隐居的深山老林。安归乎:追求的是什么。
[4]富厚:指饶有钱财。
[5]廉吏久,久更富:意思是清廉的官不犯法就可以当得久,久而积钱多则致富。
[6]陷阵却敌:在兵阵中冲锋打退敌人。
[7]搴(qian)旗:拔去敌营的旗帜。搴,拔取。
[8]蒙:犹言冒着。
[9]汤火:犹言开水、烈火。
[10]使:促使,推动。
[11]借交报仇:不惜身驱为朋友报仇。
[12]走死地如骛者:好像马奔一样往死路上跑的人。形容轻生,敢于冒险。骛,马奔跑。
[13]赵女郑姬:此指倡伎。
[14]设形容:修饰打扮,使形象漂亮。
[15]揳(jia):通“戛”,弹奏乐器。
[16]揄(yu)长袂:飘扬起长长的衣袖,指跳舞。
[17]蹑利屣:穿着头上很尖的舞鞋。
[18]为富贵:为显示个人的富贵。
[19]味:指渔猎所得的野味。
[20]博戏驰逐:搞赌博,赛车马。
[21]重失负:担心输了。重,重视,看重。
[22]食技术:靠技术来养活自己。
[23]重糈(xu):看重财礼。糈,祭神用的精米,此引申为财礼。
[24]赂遗:指贿赂和馈赠之物。
[25]畜长:积存货物而多得利益。
[26]知:智。索:尽。不馀力而让财:为了追求钱财而不遗馀力。
[27]百里二句:有百里远的路程就不要去贩卖薪柴,有千里远的路程就不要去贩卖粮食。因为路途远,赚的钱不足以抵偿路费。樵,指柴。籴(di),此指粮食。
[28]来之以德:用自己的道德去感化远方的人来归附。
[29]素封:没有封号的贵族。
[30]朝觐(jin):诸侯朝见天子,此指朝觐的费用。聘享:各国诸侯互相交往所花销的费用。
[31]更徭:指劳役费。汉代规定,男子到一定年龄每年都要服一定时间劳役,不去的可以出钱另雇役夫。
[32]恣(zi)所好美:尽情挑好的吃、拣美的穿。意指尽情享受。恣,随意。
[33]二百蹄:一匹马四只蹄,二百蹄即五十匹马。
[34]牛蹄角千:一头牛两只角、八瓣蹄,牛蹄角千即一百头牛。
[35]千足彘(zhi):一只猪四只足,千足彘即二百五十只猪。彘,猪。
[36]千石鱼陂(bei):可养千石鱼的鱼塘。石,每石一百二十斤。陂,堤埝,此指鱼塘。
[37]千章之材(qiu):千根楸木。章,材木一根叫做章。
[38]安邑:汉县名,郡治在今山西省夏县西北。
[39]汉:指汉代之汉中郡,郡治在西城,在今陕西安康西北。
[40]常山:汉郡名,郡治在元氏,在今河北元氏西北。
[41]萩:同“楸”。
[42]夏:指颍川郡,郡治在阳翟,即今河南禹县,相传夏禹曾在此建都。
[43]带郭:靠城。此指靠城的农田。亩钟:亩产一钟。一钟等于六斛四斗。
[44]若:或。茜(qian):一种草,可用来做红色染料。
[45]身有句:大意是自己有隐士的名义又有足够的取用享受。
[46]亲老:父母亲年纪大。
[47]岁时句:意为逢年过节没有钱来祭祀会餐。进醵(ju),即聚食会餐。
[48]无所比:无人愿和他们一样。比,并。
[49]无财作力:没有钱的人只能出苦力干活。
[50]本富:靠农耕根本事业致富。
[51]无岩处奇士之行:没有像山林隐士那样的清高品行。
[52]编户之民:编入一般户籍的平民百姓。
[53]富相以下四句:意谓对比自己财富多十倍的人就感到卑贱,对多百倍的就会惧怕,对多千倍的就要被役使,对多万倍的就得做奴隶。伯,同“佰”。
[54]倚市门:在市场上做买卖。
[55]酤:此指酒。千酿:即千瓮。
[56]醯 (xi)酱:指醋。醯,醋。瓨 (hong) :可装十升的陶制瓶。
[57]甔(dan):可装十斗的缸。
[58]船长千丈:指一年中卖出的船的总长度。
[59]轺(yao)车:古代一种轻小便捷的马车。
[60]两:通“辆”。
[61]髹(xiu):在器物上刷漆。
[62]钧:古代把三十斤叫一钧。
[63]马蹄躈(qiao)千:指二百匹马。躈,同“窍”,肛门。
[64]僮手指千:每个奴仆十根指头,僮手指千即一百个奴仆。 僮,奴仆。
[65]榻布:粗而厚的布,价格低廉。
[66]糱(nie)曲:酿酒用的发酵剂。 糱亦写作蘖。 豉(chi):即豆豉,用煮熟的大豆发酵后制成。 荅:应作“苔”,同“瓵”,可装一斗六升的瓦器。
[67]鲐(tai):海鱼。��(ji):刀鱼。
[68]鲰(zou):小杂鱼。
[69]鼦:同“貂”。
[70]佗:同“他”,其他。
[71]子贷金钱千贯:年利可得钱千贯。子,此指利息。
[72]节驵(zang)会:指截留回扣的大掮客。节,截获。驵,领头的。会,同“侩”,市侩、掮客。
[73]贪贾三之,廉贾五之:此二句指驵会贷款给商人从中抽利的情形,贷给贪心的商人抽三分利息,贷给比较老实廉洁的商人抽五分利息。
[74]不中什二:得不到2/10的利润。
[75]非吾财:自己不去从事这样的经商活动。
[76]观择:观览而采择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