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飞毛腿那小子也真够别扭,
管包是拉了半天车得半天歇着,
一天少了说也得二三两白干儿,
醉醺醺的一死儿拉着人谈天儿。
他妈的谁能陪着那个小子混呢?
“天为啥是蓝的?”没事他该问你。
还吹他妈什么箫,你瞧那副神儿,
窝着件破棉袄,老婆的,也没准儿,
再瞧他擦着那车上的俩大灯罢,
擦着擦着问你曹操有多少人马。
成天儿车灯车把且擦且不完啦,
我说“飞毛腿你怎不擦擦脸啦?”
可是飞毛腿的车擦得真够亮的,
许是得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样的!
嗐!那天河里漂着飞毛腿的尸首,……
飞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时候!
【导读】
诗中的“骆驼祥子”
这是一首口语体的叙事诗。从这首《飞毛腿》中,我们似乎可以看到后来的《骆驼祥子》。
这位拉洋车的小伙子其外号叫“飞毛腿”,这就生动地表现了他作为车夫的速度与健壮,“我说飞毛腿那小子也真够别扭(真是神奇),/管包是拉了半天车得半天歇着”,这里有两层意思:一是他半天能干出别人一天的活;二是他愿意用半天的时间来求知,“一天少了说也得二三两白干(gān)儿(一种白酒),/醉醺醺的一死儿拉着人谈天儿。”
他喜欢谈什么呢?“天为啥是蓝的”“曹操有多少人马”,等等。就是说,他是一个心怀天空的人,一个喜欢历史的人,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一个爱美且有情致的人——把“车擦得真够亮的……/擦到和他那心地一样”。
谁也想不到,他自杀了,“那天河里漂着飞毛腿的尸首……/飞毛腿那老婆死得太不是时候。”飞毛腿因他老婆的猝然去世而自杀了。高明的诗人知道何时收笔:他的老婆为什么突然死去,他是怎样的悲痛欲绝,等等。作者一字不提,全留给读者猜想了。
赏析
这首《飞毛腿》与另一首《天安门》一样,是闻一多关于现代新诗形式的探索创新之作,它们都采用了口语体的形式,通过一位普通劳动者的口吻表达某一人生故事。
“我”是与“飞毛腿”相当熟识的一位普通北京市民,很可能和“飞毛腿”一样也是一位车夫。因此,由“我”来讲述“飞毛腿”的故事是相当合适的。“飞毛腿”是一位小伙子,拉洋车为生。显然,“飞毛腿”是他的外号,这一外号生动地表现了他作为车夫的精力与能量,在他那样拉车的伙伴里,“飞毛腿”一定是相当出类拔萃的。
但“我”无意去絮絮叨叨地讲述他们拉车生涯,对于一个拉车的同行而言,这些都太普通、太琐碎、太不值一提了。诗一开篇就是“我说飞毛腿那小子也真够别扭”,“别扭”就是特别,特别到“我”这样的同行都难以理解。为什么难以理解呢?“我”接着说“拉了半天车得半天歇着”,这就的确是有些“特别”了。在当时,拉车是北京市民中一个相当辛苦的行当,有时拼了命地干还得艰难度日,为什么飞毛腿却要“半天拉车半天歇着”呢?是因为他特别的强壮、敏捷,可以在半天的劳动中挣得别人一天的收入吗?很可能有这层原因,谁让他叫做“飞毛腿”呢?但是,这都是次要的,因为一位再年轻强壮、精力旺盛、行走如飞的车夫,仅仅半天的劳动毕竟还是收入有限的,他为什么就不可以利用年轻力壮为生活积攒更多的本钱呢?从下面的叙述中我们知道,这是一位并不满足于普通劳动生活,善于幻想的青年,喜欢吹箫,喜欢拉着人“谈天儿”,喜欢问“天为啥是蓝的”、“曹操有多少人马”等等,用我们今天的知识来说,这大体上属于一些天文、地理、历史等学科的问题。一位生活在北京小巷里的车夫,竟然“不务正业”地整日琢磨这样的问题,实在是太“奢侈”了,也实在让人惊叹。惊叹之余,我们也不觉想到,这是一位内心世界多么丰富,又多么富有精神追求的普通人啊!他宁可永远穿着件“破棉袄”,甚至顾不得擦自己的脸,也要执着于自己奇特精神幻想,还把“车擦得真够亮的”,这一擦车的细节,又生动地体现了飞毛腿的几分情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