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你是否我们同类?
你戴不戴
玻璃眼珠?假牙?拐杖?
背带?钩扣?
橡皮乳房?橡皮胯部?
还是仅仅缝合,没有补上缺失?没有?没有?
那么我们能否设法给你一件?
别哭,
伸开手。
空的?空的。这是只手,
正好补上。它愿意
端来茶杯,揉走头痛,
你要它干什么它都干。
你愿意娶它吗?
保用保修
你临终时为你翻下眼睑,
溶解忧愁。
我们用盐制成新产品。
我注意到你赤身裸体,
你看这套衣服如何——
黑色,有点硬,但挺合身,
你愿意娶它吗?
不透水,打不碎,
防火,防穿透房顶的炸弹,
你放心,保证你入土时也穿这衣服。
现在看看你的头,请原谅,空的。
我有张票子可供你选用。
来啊,小乖乖,从柜子里出来,
怎么样,你看如何?
开始时象一张纸般一无所有,
二十五年变成银的,
五十年变成金的。①
一个活的玩偶,随你怎么端详。
会缝纫,会烹调,
还会说话,说话,说话。
很派用场,不出差错。
你有个伤口,它就是敷药,
你有个眼睛,它就是形象。
小伙子,这可是最后一招。
你可愿意娶它。娶它。娶它。
(赵毅衡 译)
采用梦魇般的描写和哥特式的方法来表现一个性受虐狂者的痛苦追求,是普拉斯后期诗作的主要内容和重要特色。这首《申请人》,就是有代表性的例证。
普拉斯遵遁其师洛厄尔以“个人私事和种种禁忌的题材”写作的教导,在《申请人》一诗中将自己描绘成一位爱情的候选人,一种以假牙、钩扣、橡皮乳房和橡皮胯部组成的自动机械,一个以女性群体“我们”向男性个体“你”调侃的爱情畸形物。诗人对“申请人”的“你是否我们同类”的追问,表面玩世不恭,实则骨子里渗透了血泪,不仅使“申请人”闻声目瞪口呆,噤若寒蝉,也使读者惊心动魄,如遭了当头棒喝。在这挑衅的一举之后,诗人迫不急待地向“申请人”进行安抚,满怀殷情地给“申请人”介绍一只能“端来茶杯,揉走头痛”的“保用保修”的多功能的手。同时,还颇为自豪地推荐了一件“不透水,打不碎,/防火,防穿透房顶的炸弹”的黑色衣服, 并问询“申请人”愿不愿娶这两样物件。在这里,人的物化,表达了灵魂的麻木;物的人化,流露出价值的悲哀。待可靠的推销式的“广告”完成;候选人还怕“申请人”不放心,还无不惬意地担保:只要你肯娶它,哪怕结婚时象一张白纸一般一无所有,但二十五周年后银婚日出现之时,感情定会熠熠闪光;等到五十周年后金婚日莅临之际,一切就象金子一样迷人。这样的“很派用场,不出差错”的“活的玩偶”, 能成为你眼睛的情人,伤口的敷药,何乐而不“娶”呢? !至此,无可奈何,深畏花落去的婚配情绪,以令人赞叹的技巧和令人惊讶的深度刻画出来,字字苦笑,句句心酸。读完这首诗,我们清楚地看到另一群“我们”在彻底地揭露自我对性虐——性受虐狂的献身、葬送及其强烈的迷恋。
本身缺乏平衡,时代呈现病态。在家庭和婚姻上遭受到不幸的普拉斯,面对现实中丧失的自我, 企图怀着“反生活”的复仇心理和采用戏谑口语去谋求申张正义 以求得绝望中希望的实施。但是,她的“坦白倾诉”没有感动“最后一招”,恰如爱伦·坡在《椭圆形的像》的故事中所讲的艺术家的画像因太臻善臻美而损害了主角的生命一样,普拉斯在灾难性的“申请人”面前,只能使自己毁灭。
不难看出,《申请人》中的“你”和“我们”,实质上都是普拉斯心目中的自我——她在将自己“一分为二”地对话——她的影子复印着她作祟的内心自白。
(华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