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你们,赤裸着身子,
来到这寒风吹彻的人间。
母亲将你们生在襁褓,
你们冰冷地躺着,可没有半点财产。
二
接你们来,没有人让你们坐车,
没有人欢迎,没有人理睬。
当父亲领着你们走路,
谁知道这世上还有你们的存在。
三
这世界不欠你们一点债,
如果你们要走,绝无人拦阻。
孩子们,你跟很多人也许一样,
但也有不少的人因你们而啼哭。
四
从这寒风吹彻的人世离去,
你们带着满头的疥癣和污垢。
几乎每个人都爱过这个世界,
如果有人给他一捧泥土。
(马树德 译)
春天, 阳光, 这自然赋予我们温暖,它最直接而热烈地进入我们的心灵。可是,在布莱希特的时代(1898—1956),这一切却被机器、暴力和战争遮蔽,被严冬和寒风取代。科学技术的进步,带来社会的变革;而大机器的生产,残酷地拉开了人与人的距离。利益,权欲,毫不犹豫地选择了暴力,走向战争。疯狂的意志,疲乏的神经,两次世界大战, 摧毁了一切的美、青春、爱情和幻想,道德沦落,人性泯灭,人间的友情早已荡然无存。而你们——“赤裸着身子”的孩子们,却是在这样的季节来到人间。没有热爱的话语, 没有关心的温暖。“你们冰冷地躺着”,即使母亲生下你们, 即使父亲领着你们, 在时代的眼里, 你们根本不存在。 “如果你们要走, ”要死去,也“绝无人拦阻”。孩子们失去了春天, 失去了人间的友情, 只有“从这寒风吹彻的人世离去, ”而且,还带着人间留给他们的“满头的疥癣和污垢”。孩子们死了,甚至根本不知道人间还会有什么友情;他们唯一能感受到的,是这世界给他们的“赤裸的身子”和“寒风吹彻”,这些都不仅仅是肉体上的。孩子们的不幸遭遇,在那个时代, 那种社会, “跟许多的人也许一样”, 已司空见惯。但是, “也有不少的人因你们而啼哭”,这就是象诗人布莱希特一样不愿麻木,不愿沉默,仍是有人道思想的人。他们忧虑、啼哭,并且大声疾呼, 为那些可怜的孩子们。这使我们不能不想到与诗人同时代的中国文学家鲁迅先生的“救救孩子”的绝望呐喊。孩子们死了,许许多多的人死了, 而春天在哪里?爱在哪里?在诗的最后一句,诗人提示性地告诉我们,在这个世界上,上帝曾赋予了我们每个人爱的本性,但它却象盆中的鲜花,悄然地枯萎了,因为没有人“给他一捧泥土”。诗由此深入到人性和“异化”问题。得以升华。社会在发展, 而人性却在“异化”中逐渐丧失。 席勒在《欢乐颂》里高歌的“人人都彼此结为兄弟”的理想破灭, 人类天真地歌咏的欢乐和友情将不复存在。这是孩子们的不幸, 这是人类的不幸。在这首诗里, 诗人没有慷慨陈词, 没有恶毒咒骂。但字里行间,无不在痛斥和诅咒那些丧失人性的魔鬼,无不在急切地呼唤着爱和友情。在这里, 布莱希特以诗人的善良和怜悯,“啼哭”着把这一幕人类的悲剧推上舞台, 以诗的语言,戏剧的效果,把那些饥寒交加的孩子们的可怜形象展现在读者面前,用那透着寒气的语言直入读者的心灵,以唤起即将丧失殆尽的友情和人性。
(叶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