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轻轻的雾撒下来
把安谧的雾撒下来
在褐色*的地上敷上白光
月明的夜是无比的温柔与宽阔的啊
给我的灵魂以沐浴
我在寒冷的空气里走着
穿过那些石子铺的小巷
闻着田边腐草堆的气息
那些黑影是些小屋
困倦的人们都已安眠了
没有灯光 静静地
连鼾声也听不见
我走过它们面前
温柔地浮起了一种想望
我想向一切的门走去
我想伸手叩开一切的门
我想俯身向那些沉睡者
说一句轻微的话不惊醒他们
像月光的雾一样流进他们的耳朵
说我此刻最了解而且欢喜他们每一个人
1940年4月15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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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永远是生活的牧歌
艾青在他几十年的诗歌创作历程中,一直始终不逾地坚持这样一个观点,即诗人要注重生活,要尊重生活。他不仅在理论上是这样看,他的创作实践也充分证明了这点。这一条红线非常清晰地贯穿在他的创作中
他说:“生活是艺术所由生长的最肥沃的土壤,思想与情感必须在它的底层蔓延自己的根须。”(《诗论》)
他又说:
“生活实践是诗人在经验世界里的扩展,诗人必须在生活实践里汲取创作的源泉,把每个日子都活动在人世间的悲、喜、苦、乐、憎、爱、忧愁与愤懑里,将全部的情感都在生活是发酵,酝酿,才能从心的最深处,流出无比芬芳与浓烈的美酒。”(《诗论》)
艾青在1940年4月15日夜写的《月光》,就真实、具体、形象地写出了自己在生活中的一种体验。这一种体验并不是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件,然而,我们从诗中可以看到,诗人是多么深切细致地将自己的这一体验描绘出来,并将自己内心的波动以及情感的推移也准确地描绘出来,并传达给读者。
《月光》写的是这样一件很普通的事情:诗人“我”在一个有月光的夜里,走在石子铺的一条小巷里,小巷两边都是房屋,人们都已安歇了,甚至“连鼾声也听不见”,周围非常地静。此时的诗人浮起了一种愿望,即想叩开每一扇门,并轻声地告诉人们,诗人不想打扰他们,愿他们安睡,因为诗人“我”了解他们,并喜欢他们。
诗写到这里也就完了。诗人只写“我”在小巷里走,写“我”此时的心态,没有什么大的波澜。但这首诗还 是那样感人,耐人寻味。因为诗中充满了浓郁的生活气息,正是这浓郁的生活气息,流溢出了诗情画意。从这首诗中,我们可以清晰看到,诗人是多么注重生活经验,并从生活经验中提炼出诗意来。在诗中,诗人又把生活经验表现得淋漓尽致,使人如亲临其境。也许,别人也会有这样的经验,但往往被忽略过了,会认为这样的经验没有什么好写。但诗人独具慧眼,截取了这么一小段生活感受,并有声有色*地写出了诗意。这不能不说明诗人对生活的理解和对生活的把握,确实高人一筹。
当然,这首诗还 不仅是以浓郁的生活气息取胜,诗在平静之中还 寓含了很深的意义。就是诗人通过“我”的心态,写出了诗人“我”与这些安睡的普通百姓之间的关系。诗人爱他们,喜欢他们,唯恐惊动了他们。这说明诗人与百姓之间的关系是血肉相连的,是同呼吸共命运的。这首诗实际上反映了一个很大的主题。诗人的这种情感也是很感人的。
我们看诗人动人的描写:
“我走过它们面前/温柔地浮起了一种想望/我想向一切的门走去/我想伸手叩开一切的门/我想俯身向那些沉睡者/说一句轻微的话不惊醒他们/像月光的雾一样流进他们的耳朵/说我此刻最了解而且欢喜他们每一个人”
这一细节描写是很精采的,诗人的心绪都含在这描写之中了。诗人“我”和这些沉睡者并不相识,也未直接交谈或交往,诗人只通过“我”的心态描绘这一小侧面,把很深层的内涵表达出来了。
另外,这首诗之所以感人,还 和诗人描写得情景交融有关。诗先从写景开始,写“雾”,写“月光”,然后很自然地引出“我”来,“我在寒冷的空气里走着”。又从“我”来写景,写那些“小屋”,写“小屋”里的人们已经安眠了。接着,再进一步写“我”的心情……写景是为了写“我”,写“我”又是为了写景, “我”和景融为一体。诗中的“我”为线,“我”和景交互推进,情景自然推出。诗人的这一高超手法,为这首诗的成功起了很大作用。
这首诗是按“我”在小巷里走的过程先后顺序来写的,好像是电影镜头在推移。但这不是“摄影主义”,就是说,这不是毫无提炼的生活原型的照像似的翻版。它是高度艺术化了的。注意生活,敬重生活,但诗还 是诗,不是生活的照搬。由生活经验上升到艺术,必须有一个创造的过程。那种简单化的作法是诗人向来反对的。
艾青说:
“‘摄影主义’是一个好名词。这大概是由想象的贫弱,对于题材的取舍的没有能力所造成的现象。
浮面的描写,失去作者的主观;事象的推移,不伴随着作者心理的推移,这样的诗也就算在新写实主义的作品里,该是令人费解的吧。”
诗人在这里说得很清楚了,什么是摄影主义,什么是浮面的描写。它们与真实地反映生活是两码事。
在诗歌创作中的自然主义,诗人是不取的。同样,在诗歌创作中过于强调个人的主观意识,以至强调到无病呻吟的地步,故弄玄虚,甚至变成文字游戏,诗人也是不取的。
诗人坚持这样的看法:
“诗,永远是生活的牧歌。”(《诗论》)
(郭宝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