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腔》夏天义、夏天智人物形象
夏天义是一个耿直的倔老头。倔强和自以为是恰恰是他从村干部位置上退下来的原因。如果说,当年《创业史》之中的梁生宝因为无私、坚毅而拥有了巨大的号召力,那么,现今的风气变了。识时务者为俊杰,如今的精英多半巧舌如簧,能言善辩,或者八面玲珑,或者江湖气十足。很难说夏天义淤七里沟的主张是否妥当,重要的是,他的作风和理念似乎都不合时宜。那个时代过去了。突如其来的山崩埋葬了这个老人之后,后人甚至无法概括他的是是非非。历史评价缺席――夏天义的墓前只能竖一块无字的白碑子。
老一代乡贤是贾平凹试图在《秦腔》中所竭力刻画的一类人物形象,他们或是面朝黄土背朝天,对土生土长的土地有着充沛的感情,或是对传统文化有着独特的执着。贾平凹在《秦腔》中给予了这些老一代乡贤以足够的尊敬,也希望透过他们来传达自己的见解与想法。
一.对于家族的依附性
《秦腔》以清风街白家和夏家两大家族近三十年的演变为主线,其中白家已经没落衰败,仅白雪为小说中活跃的人物,但是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夏天智长子夏风的妻子;相反,夏家人丁兴旺,以夏家第一代天字辈的四兄弟夏天仁、天义、天礼、天智为主干,繁衍生息成为庞大的夏氏家族。然而,在清风街乃至整个中国广大农村,任何人都不会以个体形式出现在社会中,以血缘关系为纽带的家族是他们最直接的依附。
《秦腔》以改革开放作为小说故事展开的社会背景,不难看出社会经济发展对于当时乡土社会造成的强大冲击。但是,在农村时代经济、农民意识形态转变的发展过程中,由于受到传统文化的影响,对于大家族固有的宗族观念仍在他们心中占据着重要地位,因此无论是在思想还是行为上都对于家族有着浓厚的依附性。夏天义与清风街新一代领导夏君亭的斗争即是这种思想与趋势的反映。在农民的世界观里面,土地是最为重要、最难以割舍的东西。根植于土地与建立新型的农贸市场不仅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经济方针,更代表着以家族为主体的传统农业思想和以个人为主体的现代观念之间的强烈碰撞。从两者博弈的结果而言,显然君亭战胜了夏天义,农贸市场所带来的强大的经济效益是七里沟无论如何无法为清风街带来的。显而易见的是,随着现代化观念的广泛传播与社会的迅速发展,现代化的脚步不可停滞,固有的家族观念反而成为了个体发展的束缚,土地已经留不住年轻的一代人。
二.对于土地的依附性
土地是农民赖以生存的物质基础,是农民的根。夏天义是土生土长的农民,对于土地从一出生就有着割不断的情谊,他敬重土地,坚守着自己的信仰:人是土命,土地不会亏待人;是农民就应该好好在土地里耕作。在他整个生命中都一直在做着与土地相关的事,他对于土地的热爱不能容忍也更不允许任何人占用、浪费土地,他艰苦劳作生活却并不富裕,但他仍勤勤恳恳地躬耕不辍,将土地分给儿子们后又因觉得他们对于土地不够珍惜而又亲自去各家田里干活。他将土地看得如生命般重要,而最终他也死在了自己所热爱的土地上。源于内心深处对土地的依附,源于对传统观念的继承,而这也不可避免地为他增添了悲剧色彩。
尽管夏天义如此依附于土地,但是他并不是如同巴尔扎克小说《欧也妮·葛朗台》中的老葛朗台一样不断地吞并、占有土地,因而丧失了良知。在庆玉修房事件中,作为乡贤的他,对于自己的儿子绝对和其他村民一样一视同仁,甚至是更加严厉的态度。夏天义耿直地以身体力行的方式告诉全体乡民——不可多占集体土地的一分一厘。由此可见,他身上为民着想的大义着实可贵。
夏天智作为乡村知识分子与他的哥哥一样热爱着土地,他虽然是小学校长,却也扎根于土地,他的妻子是当地农民,他长期在乡村小学工作,退休后也生活在农村,他对于土地也饱含着深情,对于那些外出闯荡,不把乡村与土地放在心上的人,他严厉批评,指出了土地对于他们这一代人所代表着的重要意义。夏天智的心里有着落叶归根的归属感,这是在他身上体现出的对于土地一种浓厚与深沉的爱。
当经济大潮与现代观念来势汹涌之际,一生都生活在土地上的夏氏二兄弟坚守着自己的信念,他们不可避免地要面对时代的大潮,但也有做出自己选择的权利,为此他们执着地守护着如同生命般重要的土地,这种坚守固然在整个时代大背景下显得徒劳与不堪一击,作者在他们的身上也传递着热爱土地的人们在那个时代的无奈与痛惜之情。
三.对于儒家道德观的依附性
儒家道德强调“仁、义、礼、智”,“天”字辈的夏家四兄弟又恰好取作仁、义、礼、智,这象征着从出生的那刻起,就被赋予了恪守儒家道德观的愿望。夏家除了夏天礼以外,都按照着儒家道德标尺行事。作者贾平凹借此似乎在暗示以清风街为代表的中国广大农村中“仁、义、智”尚存,而传统的“礼”已如春秋时期孔子所说的“礼崩乐坏”,在当今的农村几乎消失殆尽,而传统的乡村礼治秩序也正经受着前所未有的挑战与破坏。
夏天义与夏天智将儒家仁义礼智的道德观融入了自己的生活中,夏天义被称为是“清风街的毛主席”,能享有此美誉必然与他平日的仁善作风密不可分,乡村的發展离不开夏天义的奉献,他公私分明,雷庆和梅花用公司的车拉客被查出后,他生气地指责梅花的自私;儿子自家盖房时,不占公家一分便宜……再加上他为乡村所做的办果园、挖鱼塘等大事,无疑让我们从他身上看到了一个勤劳踏实,公正无私的村干部形象,而“清风街毛主席”正是对他人格品质的最大褒奖。
夏天智与二哥夏天义一样也受人尊敬,他在清风街德高望重,乐善好施。他有着传统乡贤身上的固执,如执意发展秦腔。他也有着乡贤的温情与善良,他资助村里的贫困孩童,让孩子得以上学;慷慨地取出家中菜籽给予狗剩;当狗剩因被罚款而寻短见时,又是他出面请乡长网开一面。
费孝通在《乡土中国》的《无诉》一章中有如下阐述:“在乡村里所谓调解,其实是一种教育过程……附有调解责任的是一乡的长老。差不多每次都由一位很会说话的乡绅开口。他的公式总是把被调节的双方都骂一顿:‘这简直是丢我们村子里脸的事!你们还不认了错,回家去’接着教训了一番。有时竟拍起桌子来发一阵脾气。他依着他认为‘应当’的告诉他们”。[1]乡贤这般调解往往极有效,双方时常就“和解”了。当夏天智得知夏天义的小辈们在对于老人的赡养与后事方面产生矛盾分歧时,他出面调解,有效处理。然而,即便是德高望重的夏天智,在调节乡邻矛盾时也不免失手,这一情况出现在乡村人民不再遵从礼治秩序进而反抗的时候。
清风街不乏无视伦理道德之辈,但夏氏二兄弟坚守着仁爱无私,慷慨善良的传统准则,身体力行地践行着儒家道德观,自幼就接受儒家道德文化影响的他们,是令人敬佩的乡贤代表,当乡村文化逐渐衰败时,需要有人坚守与维系,他们对于传统文化的恪守,也许并不能换回他们所期待的美好愿望,但将传统乡土文化的内涵与理想呈现在了我们读者面前。
四.对于传统文化的依附性
文化作为上层建筑,是位于物质基础之上并由经济基础决定的。中国的传统文化,来源于夏天智作为清风街的老乡贤,以传承与复兴正在逐漸衰落的秦腔为己任。在面对群众的审美趣味已经偏向流行音乐的大背景下,他还是深爱着秦腔,他对剧团的王老师说:“秦腔艺术是神圣的,老师,你可以吃肉,你可以喝酒,你可以说吃蔬菜吃水果,但米和面谁离得了。离不得的!”[2]这里用农民最朴素的比喻,表现出秦腔对于老一辈秦人而言不可替代的崇高地位。夏天智不遗余力地推广着秦腔,他摒弃外来流行音乐,他通过秦腔表达着自己内心最真实的想法,如当儿子儿媳离婚时,他满怀痛苦地放着《辕门斩子》;当文革时突然听到有人在唱秦腔时,他又燃起了对生活的希望。在庆玉修房事件中,夏天智让哑巴拿来收音机,给大家放秦腔。“秦腔一放,人就来了精神……”[3]乡亲们的工作热情在激越的秦腔声里,一下子就被带动起来了。夏天智坐着吸水烟,此外他还不指挥人。可是乡亲们的表现却是“谁也不敢消极怠工,大工小工人人都汗流浃背,像是从河里捞上来一样,仍撅着屁股干活。”[4]乡亲们忘却了酷暑,一方面原因是秦腔激昂的曲调消除了人们内心的疲惫;另一方面原因,便是夏天礼作为乡亲们心中德高望重的乡贤所产生的不怒自威的气场。
夏天义也同样热爱着秦腔,在小说开头,前来村里进行表演的秦腔剧团在演出时台下一片混乱,是夏天义维护了秩序。在生活与耕作之际,夏天义会哼着秦腔,他也排斥外来流行音乐,公开表达过自己的不满。
在夏天义与夏天智的内心深处,秦腔是乡村传统文化的象征,他们渴望保护这种文化,并将其发扬下去,然而秦腔的衰败已是不可挽回,看秦腔演出的观众越来越少,甚至有一场台下只有一个观众,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对于秦腔不以为然,流行音乐逐渐占据了主流。大家近乎盲目地追求着新颖的文化,转而抛弃了陪伴已久的传统文化。尽管清风街仍有许多如夏天智一样的知识分子,但这些知识分子却再也没有像他们的先辈一样捍卫着传统文化最后的地位。
五.余论
小说《秦腔》里的清风街取材于贾平凹的家乡——陕西省丹凤县棣花镇,小说的时间轴纵贯从上世纪70年代至90年代的三十多年。在这一特定的时代背景中,涌现出以夏天义、夏天智为代表的老一代乡贤。这些乡贤人物并非乌托邦式的尽善尽美,他们的人物形象来源于生活并高于生活。30年的荏苒时光,使得以夏天义、夏天智为代表的老一代乡贤从中年步入老年最终走向死亡,他们仿佛一面面镜子,以各自生命的篇章推动当代“新乡贤”的培育和“乡贤文化”的建设。
参考文献
[1]贾平凹.秦腔[M].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
[2]费孝通.乡土中国[M].人民出版社,2015.
[3]洪丽霁,杨沥娇.乡野中的传统文化坚守者——关于《秦腔》中的夏氏兄弟形象的一种阐释[J].楚雄师范学院学报,2017(04).
[4]刘煜.传统宗族观念的文化审视——以《秦腔》中的夏天义、夏天智为例[J].安阳师范学院学报,2015(03).
[5]张继红,薛世昌.转型期农民、土地的深层隐喻——以贾平凹小说《秦腔》中夏天义为例[J].长江师范学院学报,2009(01).
注 释
[1]费孝通:《乡土中国》,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68-69页。
[2]贾平凹:《秦腔》,人民文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315页。
[3]同上,第58页。
[4]同上,第57页。
(作者介绍:倪盈晟,北京师范大学硕士研究生在读,研究方向:汉语国际教育)
《文学教育》2020年第08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