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金麒麟”
红学研究
在三十一回的两条回前批“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何颦儿为其所惑(感)?故颦儿谓‘情情’”和“后数十回卫若兰射圃，所佩之麒麟，正此麒麟也。伏提纲与此回中,正所谓草蛇灰线在千里之外。”一向是用作批驳“宝湘重会”的力证，持此论者是这么理解这两条批的：这两条批说明宝玉与宝钗的婚姻已经注定，湘云的金麒麟不过是用做间色法陪衬罢了。后面有卫若兰射圃，也配这个麒麟，所以湘云是嫁给了卫若兰，和宝玉无涉。金麒麟的作用就象花袭人的汗巾一样。并举出了二十六回那条批“又惜卫若兰射圃之文不存”的批语来做证明。
我们说，看书不可不细。不细，则可能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二十六回那条批的背景是什么?上一条(在庚辰本上是上一条，甲戌本上是连成一条)是“写倪二、紫英、湘莲、玉菡侠文者，皆各得传真写照之笔。”后面才是这个“又，惜……”，很明白，只因为做批者批冯紫英毫侠文，联想到了几段侠文，于是转而批侠文，又从侠文想到了迷失无稿的“射圃”。很明显，这个“卫若兰射圃”一样，也是一段侠文，要不然批了一长串的侠文，怎么会突然想起这个来?而假如像一般解释成若兰和湘云的收缘故事，又有什么“侠文”好写呢?!而二十六回并没有什么可以和湘云扯上关系的地方，就拉这句批来佐证“湘云嫁卫若兰”，说得通吗?
这个谜的谜底就在第一条批上，让我们来仔细研究一下。“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在这里，脂批给我们留下了很关键的两个字：“一”和“又”。咀嚼一下，便有所发现。先看“一”，“写一金麒麟”，怎么理解。一般都是一看“金麒麟”三个字，就下了结论——凡涉金麒麟，就是间色法，所以湘云和宝玉无缘……偏偏把这个重要的“一”看丢了。众所周知，金麒麟有二，一个是湘云身上带的那个较小的，还有一个就是宝玉得自清虚观，遗失在蔷薇架下，又被翠缕拾得，最后又回到宝玉手上的那个较大的金麒麟。这里的这个“一”究竟是说哪个(当然，也就是卫若兰后来佩的那个)呢?很明显是这几回书的主角，那个宝玉新得的大麒麟。要说“间色法”也只能是这个大麒麟的作用，这本和湘云身上的那个无涉。也许有人会说，这个“一”可以是“一类”的意思啊!我说不能这么看，为什么呢?!因为如果要表示“一类”即所有的两个金麒麟，那么，这个“一”根本就不需要!写“金玉姻缘已定，又写金麒麟，是间色法也”岂不是明白清楚，毫无歧义?干吗加个“一”来混淆?!可见这个“一”是有其特指的。只能是指“一个”也就是宝玉得到的那个大金麒麟。
将这个“一金麒麟”分辩清楚，我们就会有新的疑问。就是“间色法”。一般理解的“间色法”是建立在凡涉金麒麟，就是间色法，所以写湘云只是给宝玉宝钗的“金玉姻缘”间色的基础上，但经过我们上面的分辩，这并不成立，起间色法作用的只是宝玉手上后来被卫若兰佩带的那个大金麒麟，和湘云无涉。那么，这个“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又该怎么理解?这个大的金麒麟和佩带它的卫若兰怎么起“间色法”的作用?如果按前面一般理解的“金玉姻缘”就是指宝玉对金锁，那么用得着卫若兰在里面起什么作用吗?!这里，我们把目光转到了“又”上。这个“又”怎么解?一般理解是前面“金玉”中的金锁是金，后面的金麒麟也是金，所以用“又”。可我们把“又”和“一”合看，就得出完全不同的解释。原来这里写的应该是“又写了一个/金麒麟”而不是“又写了一个金/麒麟”(即重点在于“又写了一个麒麟”而不在“又写了一个金”)这个“又”是对“麒麟”说的而不是对“金”说的。而前面的“金玉姻缘”里不只有金锁，也已经包含了湘云的金麒麟在内。而“金玉姻缘已定，又写一金麒麟，是间色法也”的全句解释就是“金(包括锁、麒麟)和玉的姻缘已经定了，这里又写了一个金麒麟(前面已经有了一个了)，是间色法……”。于是，后面卫若兰的地位也好确定了——因为他可以在金玉姻缘中起到“间色法”的作用——就是撮合宝玉和湘云这对“金玉”。其实曹雪芹在不久后的芦雪庵一回就用李婶娘的一句“怎么一个带玉的哥儿和那一个挂金麒麟的姐儿，那样干净清秀……”点出了这对“金玉”。而用黛玉的那句“他们俩再到不了一处，若到了一处，生出多少故事来”更是点明两人后来故事的不一般。周老的“金玉姻缘”是有真有假，有明有暗的判断在这里是完全可以得到证明的。
要把这两条批的意思说完整，还不得不和这回的回目“因麒麟伏白首双星”结合起来说。看过不少讨论这个回目的文章，都说是“双星”就是指牛女双星。这我没有异议。但说“白首双星”是指湘云和卫若兰像牛女双星一样到老的不得见面，我就不同意了。“白首”一词，我同意是“白首偕老”的缩略。为什么这么说，因为在前八十回中，有和这个回目呼应的地方，在七十六回黛湘联句，正有“犯斗邀牛女，乘槎待帝孙”和“寒塘渡鹤影”的对应。这里的帝孙应该就是指织女。这句说得何其明白，双星本不可相见，但有人却去“泛斗邀牛女”。而“乘槎待帝孙”和“寒塘渡鹤影”更是连“邀牛女”的具体方式都写得清楚。这就很明白了，白首双星，就是指宝湘重会，这个回目的理解就是“因麒麟使原来如双星般相隔不得相间的两人(宝湘)最终白首偕老”。我们可从中间看见那个间色法的大麒麟和佩带它的卫若兰所起的作用。这不是和我们上面推出的最终由得到大麒麟的卫若兰来撮合这段姻缘对上卯了吗?我相信“犯斗”和“乘槎”卫若兰一定有份。当时宝湘都应该是抄家后的劫后余生。可能寻找湘云还费了一番功夫，冒着几分危险，而撮合他们也是要冒一定危险的。所以记卫若兰义助宝湘的“射圃”文字被称为侠文。这就可以合理的解释二十六回的侠文批了。(当然要联系起来，宝琴的“幽梦冷随红袖笛，游仙香泛绛河槎”和香菱的“绿蓑江上秋闻笛，红袖楼头夜倚栏”和关于湘云喜欢男装的记载都能联系起来。在这里，由衷佩服周老在《红楼梦的真故事》里卓越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而现在一般却理解成湘云嫁给卫若兰，真正是新娘子嫁媒人，岂不可笑?!
在第二条批中，有一句“伏提纲与此回中”，如果按一般理解的伏的是湘云嫁卫若兰，这伏的只是事件，怎么能叫“伏提纲”?而如果没有这条批提到卫若兰，我们根本不会想到这一回和卫若兰有什么关系!我们做一下比较，如果说这里象一般理解说的那样，是金麒麟到了卫若兰手上，所以湘云要嫁给卫若兰，就像袭人的汗巾一样。那么我们还可以举不少例子，比如小红的手帕，巧姐和板儿的佛手、香圆，加上袭人的汗巾，一共三例，毫无例外，都是牵涉到姻缘的两人(小红、贾芸;巧姐、板儿;袭人、玉菡)和“信物”来往的关系(手帕;佛手、香圆;汗巾的得失来往)都在正文中写得清清楚楚。而在这里的三十一回，哪里有卫若兰的半点影子?而只有麒麟在宝玉湘云之间的得失来往，明明伏下的是宝湘间的离合姻缘，怎么能凭空抓出个卫若兰来?前面三十一回并没有伏下卫若兰，后面凭什么说卫若兰是这条伏线的主人公?!其谬可知。要说伏提纲，也只有麒麟在宝湘间的得失关系才能构成提纲，我认为这个金麒麟的失而复得，是伏下了一个提纲的明暗两线。明线是麒麟的得失，后来宝玉可能又丢失了麒麟，为卫若兰得到，恐怕还得从卫若兰那里失而复得。而暗线，是指宝湘间经过一段磨难，(并且中间一段可能失去联系)最后两人重会。而且根据是湘云拾麟并还给宝玉，恐怕在重会的时候湘云还占了些主动。“伏提纲与此回中”不仅指伏下了重要道具金麒麟，还指伏下了按正文失而复得，分而再合的一段总纲，这才是“伏提纲与此回中”的正确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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