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性就是如此:
遇事都要穷本清源,
在工作中,在探索道路时,
在心灵困惑的瞬间。
追寻流逝岁月的实质,
追寻那些内在的原因,——
查它的本,挖它的根,
一直剥到它核心的核心。
时时刻刻抓住
命运和事件的线索,
这样去生活、思考、感受、
热爱并揭开其中的因果。
哦,哪怕我能够
了解那么一爪半鳞,
那我就会写出八行诗,
去描写我激情的潜性。
写那种无法无天,写罪孽,
写逃跑和追逐,
写无意中的仓皇,
写胳膊肘和手掌。
我就会推算出它的规律,
它的始由,
并且重写出它名字缩写的
第一个字母。
我就会用我颤抖的灵魂,
把诗行打扮得象花园;
菩提树就会开放,
整整齐齐象飞行的大雁。
我要在诗里带进玫瑰的浓郁,
薄荷的清凉,
牧场、香蒲、干草堆的气味,
还有大雷雨的轰响。
从前肖邦就这样创作:
他把农庄、公园、丛林和坟地,
这些活生生的奇迹,
都编进了他自己的练习曲。
经过努力得到的胜利,
交织着痛苦和喜悦,
就象一把强弩上
拉紧了的弦。
(刘湛秋 译)
一九五六年至一九五九年,帕斯捷尔纳克写出了最后一部诗集《雨霁》。这是诗人的诗歌高峰之一,可与以前的《生活呀,我的姐妹》、《一九○五年》、 《重生》并列。这本诗集是以一篇诗歌宣言开始的,这就是我们现在读到的《我生性就是如此》。这首诗既是诗人人格的直接显现,又是他晚期诗歌创作特点的一个诗化总结。
诗作一开始,诗人就开宗明义地写道: “我生性就是如此:/遇事都要穷本清源”, “穷本清源”可以看作全诗的诗眼,全诗都是从这里生发开去的。诗人渴望“追寻流逝岁月的实质”和那“内在的原因”,渴望“抓住命运和事件的线索”。这表明,作为一个诗人,他不但想用自己的心灵去把握住生活的真谛,而且愿把它传播给人民。 “获取并传播最本质的东西”可以说是帕斯捷尔纳克后期创作的主导取向。他已经彻底告别了早期“标新立异”的诗风,力求使自己的声音汇入人民的声音,他把接近人民深刻地理解为内心世界心理、精神上提高的过程。所以他接着写道“我就会推算出它的规律,/它的始由”,这里的“它”指的是前面提到的“激情”,诗人认为真正要写的东西不是激情本体,而是它的规律,它的原则。他希望,在一首精美的、隐约的诗中,一切都应保持一个距离,不应太露,不要作过多的描述,需要的是暗示, 甚至不用写出其“名称”,而只须写出其起首的字母。这样的艺术主张也许与诗人当时的心态有关:他即将走完生命的全程,现在他是最后一次看世界了。他站在远处看它,他爱这个世界,在它里面他发现了真理和忠诚,他不愿把这个世界的琐碎展现在他的读者面前,他要揭示其规律——以一颗诚实而纯美的心。他要把他的诗行“打扮得象花园”并“带进玫瑰的浓郁,薄荷的清凉……”。诗人认为,世界是美好而迷人的,所以他的诗也应该美好而迷人。诗人以创作实现了自己的主张。在诗集《雨霁》中,贯穿着从哲学上理解的大自然的主题,充满了花香、田野、收获和雷霆。最后,诗人把自己的人生经验升华为一种理性总结: “经过努力得到的胜利,/交织着痛苦和喜悦”。是的,人生道路上的每一次追求,都不可避免地要伴随着无数的痛苦与牺牲,而每一次追求的成功,又会带来欢欣与幸福的泪花。帕斯捷尔纳克就是这样一步步走完了他的人生道路的。
这首诗所体现出的后期风格,和前期诗作比较, 词句比较通俗,玄虚的描述和含糊的比喻大为减少,盎然的诗意中含着生活的哲理,这正是帕斯捷尔纳克后期诗歌创作中值得重视的特点。这些特点和他的前期创作保持着一种内在的一致性。但也有些评论家对他的后期诗作表示不满, 如英国的安吉拉·利文斯顿在《帕斯捷尔纳克的晚期诗》一文中就批评他的后期诗“只是包含一些颇为一般的和简单的抽象的诗行”,并对《我生性就是如此》一诗颇有龃龉。对于这些不同的见解,读者可以通过对诗作的鉴赏进行甄别。况且,在艺术欣赏与评价中,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是完全允许的。
(傅宗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