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红楼梦》 中人物关系表现技巧
红学研究
森罗万象的社会里，人与人之间关系是极其微妙复杂的。人与人之间常因一定的利害关系而联结在一起，产生或亲密或疏远.或友好或敌对，或不亲不疏、又矛盾又接近的关系。可以说，亲疏好恶，因人而异，囚时而变，因事而显，由于人物关系的不同，当事人在处事表情时，就有不同的表现。对纷繁多变的人物关系的成功描写，是文学作品刻画人物性格，推动情节发展，表现作品题旨的重要手段作为反映封建大家族内部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与生活场景的《红楼梦》 ，其人物关系的描写也是极其成功的。特别值得注意的是.《红楼梦》中除了采用一般手法表现人物之间或亲或疏、或友善或厌恶的关系外.还经常运用一些特殊的表现技巧，把人物之间复杂微妙的亲疏好恶的关系，表现得多彩多姿，淋漓尽致，给与读者十分深刻的印象和强烈的美感。具体来说，《红楼梦》作者主要运用了以下几种特殊的表现手法，来表现错综复杂的人物关系的
一 是以疏表亲.内蕴无穷
《红楼梦》中，经常为了表现某些人物之间关系的亲匿友好，却不直写其亲，反而让其感情错位，“弄成疏远”.甚至以难以止息的吵吵闹闹，来达到以冷透热.以疏表亲.取得委婉缠绵、更显其亲的艺术妙效。就如宝玉与黛玉的处系，两人本是一见钟情、爱慕至深、追求至切的。但在封建时代，由于不经“父母之命，媒灼之言”，他们之间的恋情却是非法的。因而他们只好千方百计地避讳遮掩其真情，而在表面上躲躲闪闪，甚至为了“互探虚实”而反唇相讥，龃龉抵牾。在宝黛情深阶段，两人经常围绕“金玉之论”、“三日好了，两日恼了”、“琐琐碎碎，难保不有口角之争”、“变尽法子，暗中试探”。其中闹的最凶的要数在二十九回中的描写了。在这一回中写道，宝玉在张道士提亲后，“一日心中不自在，回家来生气。”因挂念黛玉生病，、向她问候。黛玉却“怕他有好歹”，劝他去看戏。宝玉误解了黛玉，生气地说：“我白认得了你。罢了，罢了! ”黛玉也以“金玉论”反唇相讥，说是：“我知道，昨日张道士说亲，你怕阻了你的好姻缘，你心里生气，来拿我煞性子。”结果引出了宝玉以摔玉、砸玉来明心表志，黛玉也伤心大哭井吐出刚吃的药来。通过这种以吵闹争斗“弄成疏远”之意的描写，反反复复，步步深化，更真切、更深刻地表明了他们“求近之心”.淋漓尽致地表现出他们真切之爱、诚挚之情。正是“未露猜妒情犹浅，肯露娇慎爱始真”这是以冷写热、以疏表亲的一个典型例子。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宝玉与妙玉关系的描写。在书中，妙玉是个属于“槛外人”的年青女尼，但其“六根未净”, 对一宝玉怀有难言的爱慕深情。由于受佛门教规束缚，她不能对宝玉直抒蜜意柔情，而只能以一个冷若冰霜的女尼形象出现。其表面关系上的疏远冷漠，却更深切入微地显示了对宝玉的亲匿热情。就如四十一回，写她特地为黛玉、宝钗泡“体己茶”时，表面上不理不睬宝玉，实际上是以此为诱饵，引宝玉人耳房的。果然，宝玉就“悄悄地随后跟了来”。分茶杯时，她特地“将前番自己常日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并郑重中明不是“俗器”、从而得到宝玉的一番赞誉。妙玉听了，“十分欢喜”。明眼人不难看出，几人共饮“绿玉斗”，是行事格外细心的妙玉的精心安排，惟妙惟肖地表现了妙玉对宝玉的“体己”真情。在喝茶过程中，宝玉 “赞赏不绝”，妙玉却一板正经地警告说：“你这遭吃的茶是托他两个的福，独你来了，我是不给你吃的!”——这更是“此地无银二百两”式的掩词，而宝玉听了.也心领神会地笑道：“我深知道的，我也不领你的情，只谢他二人便是了。”妙玉听了，方说：“这话明白”——两人推推搡搡，一唱一和，象演“双簧”、正是透过这样扑朔迷离的描写.却更深刻更真切地表现了两人之间的深情厚意.留下一些不写之写的艺术空白，更加发人思考.令人回味。
二是以亲显疏，个性凸出
《 红楼梦》在人物关系描写中，在一些场合.故意以人物之间表现上的异常喜爱亲热的假象.来表现其骨子里却是冷若冰霜、极其厌恶疏远的本质，从而入木三分地刻画一些表面人物表里不一、心毒手狠的个性特征!书中对凤姐这个人物形象的刻画，就经常运用这种手法，第十一回写贾瑞见凤姐起淫心，凤姐不是严辞拒绝，反而假意含笑道：“怨不得你哥哥时常提你，说你很好，今天见了.听你说这几句话儿，就知道你是个聪明和气的人了。” 并推托以后“闲了再说”，使得贾瑞认为可以得逞，便三番五次上门约会.而凤姐心里却暗忖道：" 几时叫他死在我的手里，他才知道我的手段!“她是这样想的，也胜这样做的。以后.当贾瑞登门求见时，她又是急命“快清进来”。又是：“假意殷勤，让茶让座”。而且还甜言蜜语，百般撩拨挑逗，勾引贾瑞尚沟、结果使他一再受骗上当。在王熙凤毒设相思局的暗算下，贾瑞鼓与死于非命.呜呼哀战了。这里正是运用了以亲撇疏的表现技巧.它对刻画凤姐这个人物“嘴甜心苦，两面三刀”的淫毒个性.起了别具一格的重要作用。凤姐与另一可怜女人尤二姐关系的描写，也是以亲显疏的范例。在凤姐弄清贾琏偷娶尤二姐真相后，便亲自登门，一面花言巧语.百般许诺，把她骗进贾府.一面背地以大打出手，派人唆使张华出面告状，并借剑杀人.利用秋桐出面.折磨得尤二姐吞金自逝，从而充分表现了凤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的奸诈阴险的蛇蝎性格。
对于一些与自己利害关系不大的人物，凤姐也出于惯耍两面三刀手腕的本性，采用一些表面十分亲热，实为敷衍应付的态度，这也是以亲显疏手法来揭示人物个性的一种表现。就如刘姥姥一进荣国府，带着板儿来告贷求见时，凤姐在口头上似乎亲切至极，关怀备至;又是说“怎么还不请进来”，又是讲“我年轻，不大认得，也不知是什么辈数儿，不敢称呼。”还笑说：“俗话说的好，‘朝廷还有三门子穷亲’呢，何况你我?”然而，听其言，而观其行，对这穷亲戚的到来，她在行动上却十分冷淡懒散的：“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炉)灰”、“忙欲起身，犹未起身”… … 表面的亲热中深刻揭示其内心的冷摸，人木三分地表现了这个势利至极、虚伪做作、善于因人处事的封建大家族内实际“管家人”的身份地位与个性特征。
三是疏亲变化，曲折多姿
周围人物与感性对象的关系常因利害关系的变化而变化，因而人物之间关系往往呈现时疏时亲、曲折多变的状态。《 红楼梦》 中，也常常借助一、二个突发事件，造成人际关系的突变和常态环境的转换，使人物个性丰富多彩，故事情节摇曳多姿。就如书中写宝玉与晴雯之间关系，开始时是十分冷淡平常的。一次，晴雯不小心跌断扇骨，宝玉狠狠地责备了她，引起了这个“身为下贱，心比天高”的丫头的反唇相讥，据理抗争，愤声顶撞。宝玉赌了气，直闹到要把她撵出府去的地步― 表现了这两人此时处于十分疏远冷淡的主奴关系的态势。而到了翌日晚上，宝玉酒后回来，见晴雯躺在乘凉枕塌上，便以平等态度相待，拉她到身旁坐下笑着解释，并干方百计地逗她玩笑，最终两人和解了，从而引出了“撕扇子作千金一笑”的举动，两人之间关系向着平等相处的友好方向发展。到了以后晴雯抱病为宝玉织补雀金裘时，宝玉对她又是抚慰，又是披衣，又是叫人拿拐枕让她靠，她也一再催劝宝玉去睡… … 表现了 相互友善体贴、爱护关怀、亲密无间的异性挚友关系。而到了晴雯无辜被撵，宝玉私下去探望她时，为了报答这多情公子之恩，她竟齐根铰下自己的指甲，脱下贴身的红袄相送，两人之间关系就由异性友谊升华为生离死别的恋情爱意了。可以说，宝玉与晴雯之间的关系，是由疏变亲、曲折变化、不断加深的过程。这种描写，显现了人物性格深沉而自然的发展变化，增加了人物形象的厚实感与丰富性，揭示了人物个性发展和人际关系的层次性。与上例相反，《红楼梦》 中有的人物之问关系是先亲后疏、由亲向疏以至向敌对转化的：就如尤二姐与贾珍，原本是有着“清水下杂面.你吃我看见”暖昧关系的。两人经常在一起拉拉扯扣，调情逗俏，吃喝玩乐，关系颇为亲密。然而当一次贾琏以“小叔子”自称，举杯拉尤三姐与贾珍同饮时，她意识到贾琏是在从中撮合.骗她重蹈尤二姐覆辙嫁给贾珍作外室时，她当机立断，借洒逞威，反唇相讥，“也不容他弟兄多坐，便一起撵了出去。”从此之后，就与贾珍父子俩转化为带敌对性的矛盾关系了 ：稍不如意，就提贾珍名儿泼声痛骂.而且“天天挑拣吃穿”，使贾珍感到她“虽是块肥羊肉，只是烫的慌;玫瑰花儿可爱，刺大扎手”“末必降的住” ，才决心把她“拣个人家聘了出去。” 贾珍，尤三姐由亲变疏、以至视若仇敌的关系变化过程，充分揭示了尤三姐的个性发展和人物关系变化的突变性与层次性。
在人物关系变化描写中，不仅表现了由亲至疏或由疏至亲的变化过程，有时.还表现了两个人物之间 因事而变、因时而异的时疏时亲的关系变化就如贾琏与凤姐这对小夫妻，有时为了满足情欲，可以白日纵欲宣淫;当她协理宁国府处境顺利、心情舒畅时，恰好贾琏从南放回来了.夫妻见面时.“凤姐便笑道：‘国舅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头起报马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顶备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 ”贾琏也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 … ”贾琏问别后家中诸事，又谢凤姐的辛苦”… … 看，此时此刻，这对小夫妻多么温情脉脉，多么亲热过人!而当在私生活上、金钱上、人事安排上利害冲突时，两人之间又是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同床异梦，互相防范的。凤姐自身的私生活极端糜烂，与贾蓉有着不可告人的暖昧关系，而对贾琏的偷鸡摸狗，她却闹得满城风雨，逼得鲍二老婆因此上吊，并设计害得尤二姐吞金自逝。当贾琏请凤姐转求鸳鸯偷贾母的东西去押一些银子以应急用时，她却乘机要从中敲走一二百两，致使贾琏也忍不住说：“你们也太狠了!……这会子烦你说一句话，还要个利钱，难为你们和我-一”此时这对夫妻又是明争暗斗、冷若陌生的关系。正是通过两人之间关系时亲时疏、变化无常的描写，体现了封建大家族中尔虞我诈，“一个个象乌眼鸡似的，恨不得你吃了我，我吃了你”的人际关系的本质特征。
四是亲疏对比，好恶殊异
《 红楼梦》 中在表现人物关系时，还经常使用对比映衬手法，让当事人对同一类别的人物采取迥然殊异的亲疏好恶态度，或让当事人在同～场合对不同人物采取各种不同的态度，从而形成鲜明的对比与衬托，以更好地刻画人物性格，表现作品的题旨。就如风姐对其几个年轻的同辈份后生亲戚的态度就迥然不同。对于称其为“嫂嫂”的远亲贾瑞，由于他心存不轨，凤姐恨得咬牙切齿，要“叫他死在我的手里”，自此一再张设罗网，进行报复。让他不断上当受骗，最后一病不起，终至送命。而对同为“侄儿”的板儿和贾蓉，虽在同一场合“会面”，对其亲疏的态度却明显的一冷一热，一疏一亲，径渭分明，恰成对比。你瞧，她对刘姥姥带着板儿的到来，“也不接茶，也不抬头，只管拨那(炉)灰”，见到他们时，则“忙欲起身，犹未起身”，虚情假意，冷漠应付。而一听另一个可爱的“侄儿”贾蓉来了，就急忙“摆手”打断刘姥姥的话，急问“你蓉人爷在那里呢”。会面时，两人又是斗情骂俏，又是嬉闹填怨，走了喊回，欲说又止，默默出神，情切意绵，其中奥妙，有类似生活经验的人、自可体味。凤姐对他俩的亲疏好恶，岂不溢于言表.成为鲜明的映衬对比。与其相映成趣的是，第四十一回，写“六根未净”的年青女尼妙玉在栊翠庵以招待贾母一行品茶时，是颇费心机，区别对待的她对那个众人巴结唯恐不及的贾姆的亲自驾到、除了出于礼貌.“忙接了进去”，亲手捧上一杯二等茶之外，再没有其他的奉迎周旋了。献茶之后，她便丢开贾母他们.而把宝钗、黛玉二人拉到耳房，“另拿出两只杯来”，另吃高级的“体已茶”.表现了她与这两个姐妹的亲热友好、以礼相待的关系。而对宝玉呢，则更是另眼相待.她当着宝钗和黛玉的面，居然特意将“前番自己常用吃茶的那只绿玉斗来斟与宝玉”，充分表现了她对宝玉独加厚爱、情有独钟.其柔情蜜意岂不都斟于”绿玉斗”之中?喝完茶后，道婆收交茶盏时.妙玉就命将刘姥姥用过的成窑杯搁在外面。原来是她嫌脏不要了。当宝玉建议将这杯送给刘姥姥时，她竟表示：“幸而那杯子是我没吃过的.若我使过，我就砸了，也不能给她。”通过栊翠庵妙玉请茶、众人品茶这一艺术细节.妙玉拿出的茶叶不同、茶具各异、态度殊别 ，从而惟妙惟肖地表现了这个“六根末净.人性末泯”、凡心微动的年青女尼因人而异的亲疏好恶.并形成鲜明对比.相互映衬这种人物关系的描写.既反映出人际关系的真实而又微妙的情景.又能展示出人际间更深层次的关系以及人物性格的更深层画。
总之.作为反映封建大家族错综复杂人物关系的《红楼梦》中.总是把人物性格放到与周围的人事、环境等一定关系中去刻画。作者善于以复杂的人物关系和广阔的社会环境来表现人物的性格特点及其性格侧面。在这其中，作者经常运用了多种特殊有效的表现技巧，把人物之间关系写得丰富多彩，各呈特色.从而使人物性格鲜明突出，栩栩如生，也使故事情节具有充分的合理性与必然性，并进而凸显了作品的题旨。这种表现技巧.是很值得学习借鉴的。
红楼人物
金陵十二钗正册：林黛玉（判词）、薛宝钗（判词）、贾元春（判词）、贾探春（判词）、史湘云（判词）、妙玉（判词）、贾迎春（判词）、贾惜春（判词）、王熙凤（判词）、巧姐（判词）、李纨（判词）、秦可卿（判词）
红楼梦曲：引子、枉凝眉、终身误、恨无常、喜冤家、分骨肉、虚花悟、乐中悲、世难容、聪明累、留余庆、晚韶华、好事终、飞鸟各投林
金陵十二钗副册：甄英莲（香菱判词）、平儿、薛宝琴、尤三姐、尤二姐、尤氏、邢岫烟、李纹、李绮、喜鸾、四姐儿、傅秋芳
金陵十二钗又副册：晴雯（判词）、袭人（判词）、鸳鸯、小红、金钏、紫鹃、莺儿、麝月、司棋、玉钏、茜雪、柳五儿
十二贾氏：贾敬、贾赦、贾政、贾宝玉、贾琏、贾珍、贾环、贾蓉、贾兰、贾芸、贾蔷、贾芹
十二官：琪官、芳官、藕官、蕊官、药官、玉官、宝官、龄官、茄官、艾官、豆官、葵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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