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汉浮浮,① 长江汉水浪头高,
武夫滔滔。 征夫就道似浪涛。
匪安匪游, 不为安逸非出游,
淮夷来求。② 去征淮夷把国保。
既出我车, 驾起戎车向前冲,
既设我。 ③ 举起战旗向前跑。
匪安匪舒, 不惧牺牲不怕苦,
淮夷来铺。④ 誓把淮夷来征讨。
江汉汤汤,⑤ 长江汉水波浪翻,
武夫洸洸。⑥ 征夫勇猛势如山。
经营四方, 四面出战歼顽敌,
告成于王。 平叛告捷奏君王。
四方既平, 各地叛乱皆讨平,
王国庶定。 王国局势得安定。
时靡有争, 消除战乱息刀兵,
王心载宁。 周王心喜享安宁。
江汉之浒, 长江之畔汉水滨,
“式辟四方, “开拓四方除凶逆,
彻我疆土。 治理边土保边民。
匪疚匪棘, 施行仁政勿乱诛,
王国来极。 一切准则学王都。
于疆于理, 划定疆界理疆土,
至于南海。” 直达南方极远处。”
王命召虎, 周王再命召伯虎,
来旬来宣:⑧ 宗庙当众来宣布:
“文武受命, “文王、武王昔登位,
召公维翰;⑨ 你祖召公是国柱;
无曰予小子,⑩ 勿谦自己是后生,
召公是似。(11) 善辅王业继你祖。
肇敏戎公,(12) 谋断敏速功勋大,
用锡尔祉。(13) 特将福禄赐予汝。
厘尔圭瓒,(14) 赐你玉勺稀世珍,
秬鬯一卣。(15) 黍酒香甜滋味醇。
告于文人,(16) 祭告你的先祖神,
锡山土田。 赐土封爵传子孙。
于周受命, 你在周庙受册封,
自召祖命”。(17) 礼同召公昔受命。”
虎拜稽首: 召虎谢恩叩首颂:
“天子万年! ” “祝福天子万年春! ”
虎拜稽首, 召虎再拜谢恩泽,
对扬王休。 颂扬天子盛美德。
作召公考,(18) 召公簋上作铭颂,
天子万寿! 天子多寿多喜悦!
明明天子,(19) 勤勉英明周天子,
令闻不巳。 流芳千古永不歇。
矢其文德,(20) 施行德政惠万民,
洽此四国。(21) 团结诸侯和众国。
【注】 ①浮浮: 水盛貌。或谓“浮浮”与下句 “滔滔”互讹。其实这里 是以江汉之水比况武夫,如此造句更具新意。②淮夷: 商周时代聚居在淮河下游一带的少数民族。常兴兵对抗朝廷,周时曾多次征讨。 求: 索, 征讨。 ③ (yu) : 绘有鸟隼图像的旗。 泛指战旗。④铺: 陈,指陈师讨伐。⑤汤汤 (shang—) : 水势浩大的样子。⑥洸洸(guang): 威武的样子。⑦召 (shao)虎: 即召穆公,名虎。周宣王大臣。周厉王暴虐,“国人”围攻王宫,他把太子靖藏匿于家,以其子替死。厉王死后,拥立太子继位,即周宣王。召虎以功封申伯。⑧旬: 通“徇” (xun) ,向众宣告。古时册命大臣于宗庙中行大典。向百官宣示。一说旬指巡行,“旬宣”指周宣王命召虎巡视各地,代宣王命。虽可通,但与下文承接不紧。⑨召公: 即召康公,召穆公之祖,姬姓,名奭,因采邑在召 (今陕西歧山西南) ,称为召公或召伯。曾佐武王灭商,成王时任太保,与周公旦分陕而治,陕以西由他治理。翰: 桢榦,辅佐。⑩予小子:对先祖康公,召虎自称。一说为宣王自称,表示对召虎的尊重。(11)似: 通“嗣”。继承。(12)肇: 谋划,创建。敏: 敏捷。戎: 大。公: 通“功”,功勋。(13)祉 (zhi) : 福。(14)厘(li):赐予。圭瓒 (zan) : 古礼器,用玉作柄的酒勺,有鼻口,酒从中流出。(15)秬(ju) 鬯 (chang) ,用黑黍和郁金香草酿成的香酒。卣 (you) : 有柄的酒壶。(16)文人: 有文德的人。此指召虎先祖康公。 (17)自召祖命:指用其祖召康公受封礼仪。 (18)考: “簋” 的假借字,簋 (gui) ,古代食器,青铜或陶制。召公考:即召伯虎簋。召虎受赐,作此器祭告祖先,纪恩铭勋,颂扬天子。(19)明明: 勉勉,勤勉。(20)矢:通“施”。施行。(21)洽:和洽,协和。
这首诗写周宣王大臣召虎 (即召穆公)奉王命征讨淮夷之乱,取得胜利,立功受赏。诗的重点是歌颂召虎,但却没有一处直接描写其人在这次平淮之战中的具体表现,比如怎样指挥有方、怎样英勇杀敌、怎样做好善后工作等等,诗中以主要篇幅,写战后周王对召虎的策命之词。为何如此处理? 与这首诗的写作意图和作者是谁有密切关系。诗中有“作召公考”语,朱熹《集传》云: “言穆公既受赐,遂答称天子之美命,作康公之庙器,而勒王策命之词, 以考其成。 ”是说召虎平淮建功, 受王策赐,特作器记恩铭勋,祭于家庙,以告慰其先祖周开国功臣康公召奭。朱熹还最早发现本诗与“古器物铭” “语正相类”,怀疑此诗为古器物铭文。近、现代许多学者,根据考古发现及周金文辞研究,进一步证明 “召公考” 即存世的“召伯虎簋”,本诗即其铭文之一; 并进一步论证作者即召虎本人,乃“自铭其器” 。《参阅清方玉润《诗经原始》。郭沫若《青铜时代——周代彝器进化说》、 《两周金文辞大系考释·召伯虎��铭》。陈子展《诗经直解》等书)
了解了以上情况,我们就会感到这首诗的写作,匠心独运,颇具特色。《释名·释典艺》云: “铭,名也,述其功美,使可称名也。”作为铭,其内容必须述功记美;但当事人是自己,是“自铭”,又不能“老王卖瓜,自卖自夸”。这是一个很大的矛盾。作者巧妙地运用间接描写、侧面烘托的方式解决了这一矛盾。其平淮之功,辅国之勳,不是自己直接出面“评功摆好”,而是通过对别人的描述显示、烘托出来的。诗从平淮之战写起。首段写誓师就道的场面,重点描写“武夫”——广大将士,写士气如何高昂,斗志如何坚决,声势如何浩大,并用长江,汉水汹涌澎湃与之相类比、映照,极尽形容铺张,令人感到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纪律严明、锐不可当的部队。这里虽然只写广大将士,但主帅治军之功,不是灼然可见吗? 用这样一支强大的军队去扫平边乱,战无不胜自在意料之中,所以第二段虽然没有具体写征战情景,只用“经营四方,告成于王”两句点出战果,并不使人感到奇怪。这里略去征战场面,还出于另外一种考虑:平定边乱,不能光靠刀枪,还要靠“文治”。回避杀伐,正与后面突出其文治之功相应合,以显示其为大仁大德之人。
如果说诗的前两段通过部下暗示、烘托主帅,后数段则借天子之口,褒扬其劳绩功勋。一连写了两次“王命”,时间、地点和内容不同,颇有讲究。 第一次在“江汉之浒”,显然是平淮之战取胜后。 这次 “王命召虎”,委以“式辟四方,彻我疆土”的重任,要他在边境“匪疚匪棘,王国来极”,施行仁政,推行王化,做好善后工作,以安抚边民,巩固边疆。周王把这一重要而又艰巨的任务交托于他,足见他才德出众,乃“国之桢干”。召虎是怎样谨遵王命展开工作的?他自己不便直说,所以正面一字未提,但从第二次 “王命” 却可看出,他干得十分出色。这次是在王都宗庙为召虎举行策命授勋典礼,显然是在他治边大功告成之后。正因为他出色完成治边任务,所以这次“王命”,对他极尽褒扬,把他的功勋与其先祖召康公辅佐先王开国之功相比配,给予极高赏赐,可谓荣宠极矣。这里通过天子“考成”的形式,让天子给自己作出评价,显得非常客观,毫无自吹自擂之感。同时,这样处理,也显示出天子决策英明,知人善任。诗的最后“虎拜稽首”一段,写召虎对天子的答词,颂王功德,“归美天子”,进一步显示出效忠王朝、谦虚谨慎的美德。
统观全诗,其内容不外宣扬武功文治、君明臣忠老套,并不新鲜;但作为一篇自铭功勋的铭文,在写作上,诸如材料的取舍安排、表现手法的灵活运用等等,的确有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