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遇人与以一草,名隐身草:“手持此,旁人即看不见。”此人即于市上取人之钱,持之径去。钱主以拳打之。 此人曰:“任你打,只是看不见我。”
赞曰:此人未得真隐身草耳!若真者,谁能见之?又有不用隐身草, 白昼抢夺,无人敢拦阻者,此方是真法术也。
——赵南星《笑赞》
《笑赞》共72则笑话寓言。每则寓言由两个部分组成:前一部分是故事;后一部分是作者的评赞。它的评赞部分不同于一般寓言的点明寓意,而是申发开来,借题发挥,充满着嬉笑怒骂的反语。《笑赞》的特色便体现在这个“赞”字上。
“隐身草”的故事,取材于三国魏邯郸淳的《笑林》。原故事是:“楚人居贫,读《淮南方》:‘得螳螂伺蝉自障叶,可以隐形。’遂于树下仰取叶。螳螂执叶伺蝉,以摘之;叶落树下,树下先有落叶,不能复分别,扫取数斗归。一一以叶自障,问其妻曰:‘汝见我否?’妻始恒答言:‘见。’终日,乃厌倦不堪,绐云:‘不见。’嘿然大喜。赍叶入市,对面取人物。吏遂缚诣县。县官受辞。 自说本末。官大笑,放而不治。”这个故事旨在讽刺楚人的迷信和贪婪。《笑赞》作者将它改造一番,删其枝叶,突出主干,赋予了新的寓意。原作说“楚人居贫”,因饥寒而起贪财之心,情有可悯;新作删掉“楚”这个籍贯,使“人”更具有普遍意义;又删掉“贫”的境况,把讽刺的矛头指向并非“饥寒起盗心”之辈。原作详写楚人获叶过程,并点明所得隐形叶是假;新作略去这一切,突出此人被打仍不醒悟,说明利令智昏,贪婪者本性难改。
最精彩的东西是后面的赞语。这赞语分作三层。第一层,“此人未得真隐身草耳!”似乎是为这个人叹息,似乎是相信世上有真的可以隐身而让人为非作歹的草。第二层,“若真者,谁能见之?”进一步发挥第一层,补充第一层,实际上是为第三层作好铺垫。第三层,“又有不用隐身草, 白昼抢夺,无人敢拦阻者,此方是真法术也。”似乎是赞叹这种人,实际上却是最严峻的斥责。这三层,每层都是反语,而且愈转愈深,从而无情地揭露了明末社会的黑暗现实。当时,社会上充满着各种各样的掠夺者:最上等的掠夺者,明目张胆,无人敢拦阻。有权势的贵族和大官僚,肆无忌惮的宦官集团(天启年间,魏忠贤专权,一派乌烟瘴气,作者便是被贬谪而死的),就是这样。次等的掠夺者,靠隐蔽的手段,他们手段高明,“谁能见之?”贪赃枉法的官吏,投机取巧的骗子奸商,就是这样。最下等的掠夺者,或者是强权不够,或者是隐蔽方式不高明。他们跟前二者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但社会的惩罚最多只能加在他们身上。《庄子·胠箧》说:“彼窃钩者诛,窃国者为诸侯,诸侯之门而仁义存焉!”评赞的认识与愤激之情,与庄子何其相似。不过,在强大的专制主义的重压之下,作者不敢明说,因此采用了冷嘲热讽的曲折形式。
作者认为:“书传之所记, 目前之所见,不乏可笑者。时所传笑谈,乃其影子耳。”意思是说,笑话是历史与现实中的人物与事件的影子,是言在此而意在彼的。这正道出了明代诙谐寓言的思想和艺术特色,寓庄于谐,以笑话的形式隐含重大的社会问题。本篇便是一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