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有始,以为天下母。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没身不殆。
塞其兑,闭其门,终身不勤。开其兑,济其事,终身不救。
见小曰明,守柔曰强。用其光,复归其明,无遗身殃B10;是谓袭常B11.
〔注释〕 始:本始、原始,指“道”。 母:根源、本源,指“道”。 子:指天下万物。 殆:危险。 兑:《易·说卦》:“兑为口”,引申为孔窍。门:与兑均指耳目口鼻诸窍穴。 勤:劳疾。“勤”据马叙伦说应是“瘽”字,《说文》曰:“瘽,病也。”又陈鼓应说:“这里的‘勤’作普通‘勤劳’讲。”故“勤”作“劳疾”讲。 济:助成。 见小曰明:能观察细微的叫做“明”。 光:吴澄说:“水镜能照物谓之‘光’。”明:吴澄说:“光之体谓之‘明’。”(《道德真经注》) 遗:招致、带来。殃:祸害。 袭:河上公本作“习”,马叙伦说:“袭、习古通。”(《老子校诂》)《小尔雅·广诂》:“袭,因也。”
〔鉴赏〕 本章老子由本体希夷之道讲到塞兑闭门、知小守柔的体道、守道;认为如此则无遗身殃而与常道合一。
这里的“道”,本章老子用“始”、“母”命名之;“道”之不可知,这里的“天下有始”之“始”、“天下母”之“母”也不可知;这就是说,宇宙之如何发生又如何变化,古代哲人无法说明,未来的科学家也未必能一下子说清。所以如果讲“道”之希、微、夷,这里的“始”与“母”也是希、微、夷;“道”的视之不见、听之无声、搏之不得,这里的“始”与“母”也是如此。
因为“道”、“始”、“母”是如此,所以知“道”、得“母”也必定非目力足力所能及,也必用不到人之感官,所以上述《四十七章》老子会说到观天道无须“出户闚牖”,本章会说到“塞兑闭门”。
那么怎样才能知“道”、得“母”呢?与上述提到的“以至灵至明的智性(神明)观天道”相配的是,这里得“母”之“得”则是指“意会、心领、神契、悟入、体验”(徐梵澄《老子臆解》),所以这得“母”实际上应称为“以心契道”或“体道”。难怪张尔岐称此章为“言体道之事”(引自魏源《老子本义》),也因为是这样,所以也都与感官知识有距离。
那么又怎样能练就这一套认知能力呢?那就是如果上述《四十七章》评述中讲到不出户不闚牖、惟静无欲能知天下观天道的话,那么这里则将“不出户不闚牖”换成了“塞其兑闭其门”而已,再配以去除妄见的蔽障,内视本明的智慧,而以明澈的智慧之光,览照外物,当可明察事理(陈鼓应《老子注译及评介》)。
通过归于虚静、净化欲念、去除妄见练就成的一套认识能力,除在《四十七章》中讲到能“知天下”、“见天道”外,在本章还增加一项——见微知著,这用老子的话来说是“见小曰明”。这“见小曰明”、“见微知著”,按韩非解释就是“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箕子见纣王用象牙筷子而推知“有了名贵的象牙筷子就再也不会用陶罐土碗来盛饭菜,一定要用明犀碧玉做的杯碟来相配;用了玉杯和象箸,就绝不用来盛小米蔬菜,必定要盛装象尾和豹胎一类山珍海味;吃了这些山珍海味,就一定要穿锦衣住高楼,这样下去国家物品难以满足纣王的欲望,就必定征收远方各国的珍贵奇异之物,用普天下的物品来填饱一个人的欲壑,那样的国家就危在旦夕了”,以后的一切果真如箕子所预料的一样。而以这种见不可见的“明”来“体”视之不见的“道”,这从内容到形式都是适用的。
而知“道”、得“母”、体“道”,为的是“守道”,这就是老子说的“既得其母,以知其子;既知其子,复守其母”。这“守道”,在本章表现为“守柔”,“守之而无可守者柔也,能守此无可守是曰强”(张尔岐《老子说略》),所以也就能“没身不殆”。除此之外,还有“塞兑闭门”,使心意不驰于外,物欲不扰其中,这样虽外物纷纷,但也能寂然不动,所以也能“终身不勤”。在这里,“塞兑闭门”既具有体认天道的认识意义,又具有养性保命的方法意义。老子由本体希夷之道,讲到塞兑闭门、知小守柔的体道和守道,实际上是一种由本体向认识、再由方法返向本体的演进过程,所以河上公称此章为“归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