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花】 (小生) 读罢转生疑,把蔷薇露,芙蓉粉,盥手留题。这诗奇,是藐姑仙子冰雪肌。九天咳唾珠玉飞,有趣吓,嗅将来花气微。只这香风一阵清心沁脾,我医诗人倒仗诗句医。全没有半点浮沉,早现出平和脉气。不由我想你、羡你、敬你、赞你、怜你。
【凤钗花落索】 【金凤钗】磨墨写,蘸笔题,我妙手空空无计。我待赞他几声。【胜如花】怕难教颊上添毫,倒做出貂成续尾。吓,有了。诗篇之后,尚有余幅,分明留与小生步韵的。【醉扶归】 自惭嫫母有情痴,莫嫌我唐突西施意。你回去多多致意小姐。【梧叶儿】 说哑谜口难提,只一味相思药还将同病医。想世上这些女子,除了我灵娘呵,【水红花】 遍香闺知音有几?则是些粗钗坌粉,媸骨裹妍皮。【浣溪纱】谁似他丰神弄玉生来丽,裙幅留仙动欲飞。方才那首诗呵,【望吾乡】 凝思妙,落想奇。
【大胜乐】 玉环有笑真香腻,老杜无诗代护持。【傍妆台】 卖弄风情稿,春意逗微微。(小旦) 你这样着魔,可知他是谁家女子呢? (小生) 【解三酲】 真奇异,叹桃花流水,阁住前溪。【一封书】这不是觅渡刘晨多失著,也只是引路渔郎欠指迷。(小旦) 既如此,只好大家猜猜看。(小旦)
【皂罗袍】敢则是台前红玉?(小生) 想必是闺中绿衣。(小旦) 敢则是开图素女?(小生)想必是寻芳洛妃。【黄莺儿】参遍了没头红叶风流偈,(合) 总堪疑。(小生) 【月儿高】 潘县栽花,知那一种琼芳气。(小旦)
张郎,你倒忘了,前日唐解元说,什么四府刑厅的女儿,诗才第一,莫非就是此人?(小生) 【排歌】 你聪明性,世所稀,一言点破玉人机。【桂枝香】 怎教我望梅解得相如渴,画饼能充曼倩饥。【二犯掉角儿】 逗琴心文园娶妻,聘黄金茂陵佳丽。畅风情文齐福齐,总休提争名争利。(小旦)呀,觑著他态如颠,魂如舞,意如迷,心如醉,怕老向温柔乡里。(小生) 【排歌】你休得心头醋,腹内疑,待得个闺中邢尹手同携。 【东瓯令】做鼎足凤鸾飞。(合)
【尾声】 画中人,诗中意,今朝惹下一场痴。(小旦下) (小生) 只不知那做诗的,可就是秦家小姐?有一日访到巫山岭上期。(下)
《才人福》 所写的明代著名才子张敉、唐寅、祝允明都是明代的真实人物,但剧情全为虚构。写神仙萧史和王子晋转世为张敉、祝允明,芙蓉城仙子绣贞和瑶英转世为秦晓霞和沈梦兰,杖藜老人和写韵仙子转世为唐寅和李灵芸。张敉与名妓李灵芸才情相投而相爱,并有终身之约,灵芸助张敉娶得理刑秦伯达之女晓霞为妻。祝允明谋娶曾任礼部侍郎的沈道宗之女梦兰为妻,唐寅从中周旋而成全了二人姻缘。作者意在表现才子当有艳福,最终使有情人成为眷属,故剧名 《才人福》。这里所选 《和笺》 一出,写张敉和李灵芸在苏州虎丘挂出 “专医诗病” 的招牌为人改诗,秦晓霞闻知张敉才名,为试其才学,让丫环秋桂扮作书僮带上自己所作 《海棠诗》一首前往求 “医”,张敉见诗而爱晓霞之才,就和诗一首,表露求婚之意。他在读诗和诗之际盘问女扮男装的丫环秋桂,探问晓霞的情况,说白与曲词皆妙趣横生,是全剧中的精彩片断之一。
秦晓霞的《海棠诗》 是一首五言律诗: “官衙何寂寞,帘外觉春迟。斜日魂销候,轻风肠断时。慢含妃子笑,肯索杜郎诗。把酒偷相祝,吹成连理枝。” 张敉听秋桂说这是一位小姐作的诗,诵读一遍顿知是非凡之作,连声称秒。他唱 【四季花】 一曲表达自己的感受。这诗出自女子之手,肯定是作者用香露花粉仔细盥洗双手之后,非常慎重地写出来的。它有仙子的风骨、珠玉的光泽和花气的芬芳,香味沁人心脾,倒使得他这个专医诗病的医生体验到了这诗的医疗作用。诗的格调高雅,语气平和,他不由得对作者产生欣羡、崇敬、赞赏、怜爱兼而有之的复杂感情。
当扮作小厮的秋桂催促张敉为这求医之诗开“药方” 时,张敉犯难了。这样的好诗确实找不出什么病症。他唱出 【凤钗花络索】 套曲,表述他此时的心情。【金凤钗】 一曲,张敉自谓他面对秦小姐的诗作,提起笔来不知该写什么好,想来想去还是写几句称赞的话罢。【胜如花】 一曲,他自谓看见秦小姐的诗笺上还留有半幅余地,姑且认为是她故意留给他写和诗的地方,于是决意和诗一首。【醉扶归】 一曲,他又自述和诗之后的不安心情,为自己的诗作难比原作感到惭愧,又担心会引起秦小姐的不愉快。【梧叶儿】 一曲,是张敉交代秋桂的话,他让这送诗来的小厮提示小姐认真领会他的诗中表露出的心事。以上几支曲子意思贯串,非常细腻地写出了张敉激动、喜悦而又善用心计的情感变化,目的很明显,就是要以此取得秦小姐的好感,为求得理想的姻缘而迈出关键的一步。
张敉打发秋桂去后,急忙把灵芸叫出来并告诉她方才发生的事情。灵芸见张敉的和诗写的是: “金谷名园里,寻芳未觉迟。玉环春困候,银烛夜烧时。艳笑梨花梦,香分桃叶诗。东风如有意,化作合欢枝。” 灵芸称赞张敉的和诗写得好,但是她指出,和诗的结尾两句表露的缔结姻缘的愿望显得太急迫了。张敉唱出以下
【水红花】 至【傍妆台】 四支曲子,向灵芸解释自己的心情。他认为,在身处香闺的名门小姐中寻求一位知音是非常困难的,一般的女子是粗蠢丑陋者多,才貌双全者少。而这位秦小姐,从诗中可以看出她具有神仙一般的气质和灵慧。诗句奇思妙想,“慢含妃子笑,肯索杜郎诗” 二句反映出作者具有唐代贵妃杨玉环的风度和诗人杜牧的诗才。诗中还暗含风情,似有春心萌动。但是,这写诗的人究竟是谁家女子呢?接着的 【解三酲】 和 【一封书】 二曲,是张敉对诗作者身分的猜测: 她或者家住前溪,那里有桃花流水,像古人所描写的桃花源一样; 又像刘晨、阮肇所遇见的仙女,要去寻她却难得引路的人。这样胡思乱想,对那位女子的家门身世更加捉摸不定了。
当张敉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只好求助于灵芸。他认为灵芸是心灵智巧的人,一定能探寻到新的线索。【皂罗袍】 和 【黄莺儿】 二曲是灵芸和张敉的对唱,二人一同继续推测: 那位女子是富贵之家的闺秀,还是权豪之家的姬妾?是黄帝时的神女素女,还是陈思王曹植所遇见的洛妃呢?这样猜来猜去,总有疑惑。忽然灵芸从诗中首句 “官衙何寂寞” 醒悟到,这位作诗的女子肯定是位官宦家的小姐了。他唱
【月儿高】 两句,引用潘岳任河阳县令时遍种桃花的典故,指出那位女子有桃花般的高洁清芳之气。由此联想到唐伯虎曾经说过的话,四府刑厅秦伯达老爷家有一位会做诗的女儿,想必就是她了。张敉一听,非常高兴,他唱 【排歌】、【桂枝香】 二曲,赞扬灵芸的聪明,也认同她的推测,而想到这位秦小姐如此有才而多情,他又有些急不可耐了,恨不得马上和她相见,结成夫妻。
像张敉这样的风流才子,遇上称心如意的佳人最容易想入非非、得意忘形。他唱 【二犯掉角儿】 一曲,自谓他若能娶得秦小姐为妻,同时以灵芸为侧室,就像汉代司马相如那样,既娶得卓文君为妻,再纳茂陵女为妾,那将是文士所理想的家庭爱情生活。这样,他将外扬文名,内享艳福,于温柔乡中自得其乐,也不必再求什么功名富贵了。灵芸听他这么说,心中一惊。她认为男子生于世应当力求上进,读书应试,走儒家教育所指定的修齐治平之路,那才是张敉的正经前途,而他竟然满足于一妻一妾的男女私情,放弃读书人的根本人生目标,那就大错特错了。因此,她接唱两句曲词,指出张敉一说起秦小姐便神魂颠倒,心神迷乱,这真使她为他担忧。但是,张敉却误解了灵芸的意思,他还认为是灵芸一听他喜爱秦小姐而吃醋了呢,于是接唱 【排歌】 和 【东瓯令】 二曲,劝灵芸不必吃醋,也不必疑惑,他要像汉武帝同时宠爱邢夫人和尹夫人那样,把秦小姐和灵芸都作为闺中挚友,永远相爱,三人成为鼎足鸾凤。
最后,张敉和灵芸合唱 【尾声】 一曲,他们一同感叹今天的奇遇,竟然由一首诗引起了张敉一片痴情。而张敉心中仍然想着那位作诗的小姐。她究竟是不是秦府小姐,还需要进一步访察。至此,这出戏结束了,但对于全剧来说,张敉和秦晓霞的姻缘才刚刚开始,这一对才子佳人的姻缘实现过程将成为后来曲折离奇的剧情。《和笺》 一出,是全剧的重要情节,张敉、灵芸的形象得到充分的展示,秦晓霞虽未出场但已显现出品格特征,张、李、秦三人的关系也确定了基调。此出中曲词在全剧中具有代表性。吴梅论及沈起凤的剧作时说: “余谓渔之才既不可及, 而用笔之妙, 尤非藏园、 倚晴所能。 笠翁自负科白为一代能手, 平心论之, 应让渔。”( 《吴梅戏曲论文集》 460页) 吴梅盛赞沈起凤的文笔超过蒋士铨、黄燮清,甚至还要超过李渔,固然有些言重了,但沈氏剧作的戏剧性、趣味性及曲词的理趣与妙味,都自有独到之处,这从本出的曲词可见一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