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 老夫人,听红娘告诉来。
【驻马听】咱生小嫣然,爱好的偷心看月圆。天教分浅,只好向桃花深处趁渔船。俺莺莺出落的小金莲,等闲怎舍得轻消遣?可知道嫦娥伴广寒宫,伏侍的真不贱。
【乔牌儿】女孩儿只自怜,卖不出尚书面。便教他尽力把寒灰煽。那郑恒呵,不是我轻弹,他光一串。且不要说别的,俺自幼随侍小姐,直至如今,何忍撇下了来?小姐,小姐!
【雁儿落】 则记你妆好镜儿前,款款的对俺红娘说,果否如飞燕?俺不合小可解情篇,你却也是处留清盼。
【得胜令】 一会的双笑颤花钿,一会的并影垂金钏。一会的睹月抛纨扇,一会的裁云冲玉剪。一会的冰弦,俺拨弄个仙翁善,一会的花笺,俺调停个笔砚全。俺红娘虽是侍儿家。小姐却也只当妹妹看承。
【庆东原】并没的第二个莺花伴,索权做朋友般。忘年处雅意能忘贱,虽然个替不的交颈鸳。挨几个烟柳三眠,等几个铜壶午箭,陪几个凤头珠楦,看几个鹊驾星牵。那杜将军敢也好说话。
【乔木查】 杀人的手软,倒分外行方便。他为莺莺当第一件,甚的到红娘不值钱?只怕老夫人撑好硬头船。
【搅筝琶】 自从那东床开宴,并不曾捉空代婵娟。只他柳藉花眠,等个星回斗转。一凭风露满,敢声个脚儿酸?赖不过为鱼雁。俗语道的来,拳头儿走马,臂膊上立人,清头白面。老夫人,你葬送人儿总不管,可顶上不是青天?(老旦) 我如今整顿花花轿儿,叫些鼓乐簇拥你去,你敢道个不字来!
【沉醉东风】 (红)婚姻事,大古里凭人取便,没揣的强合了到老没缘。便做婢作夫人,我不愁少门面。个夫也不良,非吾之愿。若欲相从,叫母也天,就死了咱心不转。
【落梅花】 譬如飞虎将,那日兵威展。帮了莺莺,尽套头白练。早做了不辱其身双烈媛。如今且喜小姐嫁著了人儿,红娘就死也死得。使万古传扬不肯从郑恒的好风流宅眷。(下)
元代王实甫的杂剧 《西厢记》 问世后脍炙人口,影响深远,后世文人的续作不断出现。明代有陆采的 《南西厢》、李日华的 《南调西厢记》、周公鲁的 《锦西厢》,清代有程端的 《西厢印》、高宗元的 《南西厢》、张锦的 《新西厢》、王基的《西厢后传》 等。查继佐的 《续西厢》 只是 《西厢记》 的许多续书中的一种,虽然只有4折,但它构思新颖,曲词清丽,既显才情,又具创见。此剧写张生赴试得中探花,内监传旨让他以 《明月三五夜》 为题赋诗,他就把莺莺所写 “待月西厢下”那首诗抄录呈上,皇帝询问,他以实情相告,朝廷施恩授予他河中府尹官职,给假完婚。莺莺与红娘得琴童报信,十分欢喜。郑恒造谣言说张生已被卫尚书招为女婿,并捎信给姑母老夫人要娶莺莺。这里所选第四折,即是写老夫人打算把红娘嫁给郑恒,红娘坚决拒绝并与老夫人分辩的一场戏。
在老夫人看来,红娘不过是个婢女,郑恒即使不才也是个尚书家中的公子,把红娘嫁与郑恒是抬举了她。但红娘有自己的独立人格,她不肯在老夫人的自作主张面前束手就范。【驻马听】一曲中,自述她爱美的天性,确定了她人品的基调。“偷心看月圆”、“桃花深处趁渔船” 二句,曲词优美,叫人读起来觉得口舌生香。红娘聪明,自重,和同样具有爱美天性的莺莺情志相投,她因此侍候莺莺十分尽心,没有什么差错。对于红娘的自夸,老夫人无法否定,就以做了郑尚书家媳妇是何等体面来引诱红娘。【乔牌儿】一曲,红娘表达了自己的态度,她不羡慕尚书这样的豪门。红娘对郑恒心里有数,她说他 “光一串”,明言郑恒是个油嘴光棍,其门第又怎能引动红娘的心?
老夫人见红娘仍不同意,又以郑恒是本家至亲、自己亲自做主为理由让红娘顺从。红娘进行反驳,在 【雁儿落】 等曲中,她说她自幼随侍莺莺,形影不离,对莺莺非常了解,也非常知心。【得胜令】 一曲,自述她们一同谈笑,一同梳妆,一同玩耍,一同做针线,一同弹琴,一同读书写字,自己虽是侍女,莺莺也把她当妹妹看待。接着,【庆东原】 一曲,进一步说明莺莺也只有她这一个又像妹妹又像朋友的女伴,此外没有第二个。她不能和莺莺离开,莺莺也不能缺少她,莺莺嫁给张生之后,自己也要跟随莺莺同去,虽然不能像莺莺那样与张生为夫妻关系,但能够在他们身边侍候也是心甘情愿的。
老夫人说 “我也不管”,全不体察红娘的心情,她要让将军杜确做主,强迫红娘嫁与郑恒。红娘自信杜将军不会完全顺从着老夫人的意思,【乔木查】 一曲,认为杜将军虽是武将,在儿女情爱问题上是肯与人行方便的。他对莺莺与张生是那样极力促成,因而不会认为红娘低贱就不尊重自己的意愿。只怕是老夫人一意孤行,不会得到杜将军支持。
红娘的分析合情合理,老夫人无言以对,竟然耍起了夫人威风,说红娘是不是已同张生有了肉体关系,为何那样放不下张生?“我如今偏不许你跟他,待怎么”,这种蛮横的态度令人感到可恶。但红娘并没有被吓住,【搅筝琶】 一曲,据理力争。她说自从老夫人设宴请张生赴席那天起,她没有机会代替莺莺和张生相会,而事实是莺莺和张生相会欢爱的时候,她在外边等待,任凭星回斗转、露冷风凉、脚疼腿酸。尽管为莺莺传递书信时见过张生,但也没有过分的举动。她自谓 “拳头儿走马,臂膊上立人”,清清白白,堂堂正正,如今老夫人信口雌黄,随意怀疑,但上有青天,红娘的为人行事天可鉴察。这番话义正词严,表现了红娘的品格,也表现了红娘维护自己声誉的勇气,红娘为了抵制老夫人的意旨,进行着针锋相对的坚决斗争。
老夫人理屈词穷,只好拿出最后一招,以家长的威权强迫执行: 安排花轿硬把红娘抬走,让郑恒硬拉红娘入洞房。这下子把红娘逼到绝境。但是,红娘毕竟是红娘,这是个既聪明伶俐、又坚强刚烈的姑娘。她也有维护自己权利的最后一招: 以死相拒。【沉醉东风】 一曲中,红娘明确表示自己的看法,婚姻应当是自愿结成的,不应当是强迫扭合的。并且认为,凭着自身的条件,“婢作夫人” 也是可能的,如果所嫁非中意之人,那是死也不能同意的。【落梅花】 一曲中,她进而分析说,假如当初孙飞虎兵围普救寺抢走了莺莺,莺莺不肯从贼只能自尽,她红娘也必然随同自尽,那么,她和莺莺早就成为一对以死抗暴的烈女子; 如今莺莺嫁给了张生,有了满意的归宿,红娘即使自尽身亡也值得了。总之是不嫁给那郑恒! 红娘这番话,斩钉截铁! 她的态度强硬到了这个地步,老夫人还能有什么办法? 除了骂她一句“小丫头没志气”,此外无可奈何。
此剧最后的结局是,张生衣锦荣归,与莺莺成婚,并娶红娘为侧室。郑恒则羞惭气愤而死。红娘的据理力争、能言善辩终于有了满意的收场。本出所写红娘与老夫人辩理的过程符合红娘的思想性格特征,要点突出,层次分明。作者在 《西厢记》 原作的基础上,使红娘这个典型形象更增添了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