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俊角,我的哥!和块黄泥捏咱两个。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捏的来一似活脱,捏的来同床上歇卧。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
《锁南枝》明代时调小曲名。它同 《驻云飞》一样,兴于宣德、弘治间。“傻俊角”是借极平常的捏泥人游戏而引发的一首情歌,是 《锁南枝》中最著名的一篇。
“傻俊角,我的哥!”称呼亲昵,语气率真。“傻”是反语,“俊”才是真话——至少她自己是这样感觉的。起首一句深情而热烈的呼唤,便使我们分明地感受到了少女那火辣辣的爱。
“和块黄泥捏咱两个。”这句点明了事件活动——捏泥人儿。捏泥人是民间的小型泥塑,这位少女不捏虎鹿熊兔,不捏凤凰鸳鸯,更不捏牧童浣女,而是和好一块黄泥“捏咱两个”。不是情太深、爱太浓,怎会有如此构想?这句与起句一呼一告,衔接紧凑,充分表现了少女对那位可爱的“傻”情哥的痴心爱恋。
“捏一个儿你,捏一个儿我。”动作轻盈快捷,神态纯真可爱,一位热恋中未尽脱天然稚气的少女形象跃然纸上。
“捏的来一似活脱,捏的来同床上歇卧。”两个“来”都是助词,没有实在意义。活脱,指相貌、举止跟脱胎一样十分相像。能够捏得活脱,不仅说明了她心细情真,更说明了她心灵手巧,体现了劳动人民的本色。“同床上歇卧”,是她的憧憬,她的夙愿,是对爱情大胆执著的追求,是对封建礼教的蔑视和反抗!至此,我们说这位少女对爱情的追求是热切的,更是勇敢的。仅此一点,她就比不少民歌中的抒情女主人公高出多多。
两个泥人儿既然“捏的来一似活脱”,并且还是“同床上歇卧”,少女该是心满意足了吧?可她偏偏不,忽然 “将泥人儿摔碎,着水儿重和过”。是娇性突发,喜怒无度?不。原来她端详着活脱脱、同床卧的一对儿,总觉得形近而神远。想当初,两人鱼水相欢,须臾难分; 自己至今痴情不改,一颗芳心早系于情郎身上,哪像这一对泥人儿,状似欢娱,却依旧你是你,我是我?因而,她忽发奇想:我将你们都摔碎了,加水重新和好,“再捏一个你,再捏一个我”,这样,“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岂不妙哉?
的确妙极!最后两小句,用的是回环(也叫回文)修辞方法,出语自然天成,令人回味无穷。是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饶你天地神仙,权贵家长,又有谁能分得开!至此,我们可以说她未脱天真稚气,但我们更不能不说她是坚贞深沉的。
这首《锁南枝》不但反映了人民反抗封建礼教、追求爱情自由幸福的迫切愿望,表达了人民爱情专一、始终不渝的健康审美情趣,具有相当高的思想价值,而且艺术上也有它难能可贵之处。
首先,这是一篇充满了浪漫主义色彩的佳作。这里表现的浪漫主义不是腾云驾雾,远离生活,而是脚踏实地,贴近生活。捏泥人本是人们很常见的一种带有游戏性的活动。正是这样的活动,触发了民歌作者的灵感,给联想和想象插上了双翅,在爱情主题的碧空中振翅高翔,令人仰首瞩目。
这首《锁南枝》写的虽然也是歌颂爱情专一,始终不渝,但它与同类主题的其他作品有着明显的不同。这首民歌另辟蹊径,它以捏泥人为感发点,通过摔破重塑的奇想,完成了“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的千古绝唱,万年情语!通篇无一咒誓,却比咒誓更撼人心魄!通俗而不庸俗,词约而意丰,的确是明代情歌中的精品。
这也是一首写少女思郎的情歌,但它却没有孤寂,没有凄凉,没有哀怨,没有悲伤,更没有那种 “为赋新诗强说愁”的矫揉造作;它有的只是自然、清新、活泼。你看她,和泥捏成一对儿,看看又觉得不尽合人意,便摔碎和水重塑,这回 “哥哥身上也有妹妹,妹妹身上也有哥哥”,我们可永远分不开了吧?其举动何其轻盈,其神态何其可爱,其情意何其纯真,其追求何其热烈!这份纯洁无瑕,这份天真活泼,这份坚定执著,与那些唉声叹气,愁眉哭脸,茶饭不思,衣带渐宽相较,高下立判;至于那些“风向东,你便东;风向西,你便西”(《续选劈破玉歌·杨花》)的朝三暮四,心猿意马,与它又何啻天壤之别!
在明代的民歌中,有不少相同的内容可以收在这个时调里,也可以用另一支小曲演唱。和这首《锁南枝》内容相同的,就有冯梦龙编辑的《挂枝儿·欢部》二卷《泥人》: “泥人儿,好一似咱两个。捻一个你,塑一个我。看两下里如何,将他糅和了重新做。重捻一个你,重塑一个我。我身上有你也,你身上有了我。”两首相互比较,可以说有异曲同工之妙,只是后一首多些文人气而已。
《锁南枝·傻俊角》的主题,不应只看作是一位少女的心声,它所表现的也不仅仅是一般青年男女真挚相爱的坚贞意志,更是广大劳动人民崇高而持久的爱情观念。几百年过去了,时至今日,此类内容还保留在流行歌曲中,为千百万人所传唱。由此可见,思想性和艺术性俱佳的民歌,它的生命力是永久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