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姨娘是家生子出身,世代为奴,不能赎身,所以赵姨娘虽是贾政的妾,名义是个半个主子,实际地位仍很低下。她的兄弟赵国基,并没有因赵姨娘而改变奴才地位。日常家宴,奴隶出身的赵姨娘不能上席,只能在一旁侍候。贾母等到园中宴乐,赵姨娘只能和几个老婆子一起,做些打帘铺褥的杂务,甚至,她连教训亲生儿子贾环的权利也没有,因为他“现是主子”。探春则更加干脆,不认赵姨娘为自己的母亲。这种地位,对她性格的形成有密切的关系。
但是赵姨娘并不安于这种地位。她自以为生了儿女,有功贾府,加上生性糊涂,不明事理,而又心地龌龊,贪婪猥琐,就不免生出种种不为人齿的事来。她忌恨王熙凤、贾宝玉,以为没有他们自己和贾环就可以取而代之,贾府的权力就可以落到她的手里。权力之神和财产之神召唤她不顾一切地冲向主子之间撕杀的战场。在马道婆的唆使下,以白花花的一堆银子和五百两银子欠契买通了马道婆,暗中用魇魔法企图害死王熙凤和贾宝玉。这自然是愚昧无知的迷信活动。但作者正是通过这个荒诞的情节,把赵姨娘不安于低下地位的贪婪卑劣的阴暗心理真实地表现了出来。
以赵姨娘的奴才身份,要夺得贾府的权力,是不可能的。她为自己的幻想所欺骗,特别由于她生性糊涂昏愦,倒三不着两,当每次碰壁,幻想破灭以后,不仅没有醒悟过来,反而加深了不平之气和“阴微鄙贱”意识,一有机会,或有人挑唆,就倾泄出来,化为行动。但她也知道自己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故把希望寄托在贾环和探春身上。贾环毕竟年轻,虽完全听从赵姨娘的摆布,但无所作为。而探春是一个封建正统等级思想十分浓厚的女子,严分主奴、嫡庶的界限,对于赵姨娘的所作所为十分反感。这样,母女之间的思想和性格甚至实际利益等方面就不可避免地发生了冲突。最严重的一次是赵姨娘的兄弟死了,得银二十两,赵姨娘很不满,以为袭人母亲死了得银四十两,自己反不如袭人,失了体面。此时正值探春等代凤姐理家,她要探春为她挽回面子,抱怨说: “我在屋里熬油似的熬了这么大年纪,又有你兄弟,这会子连袭人都不如了,我还有什么脸?连你也没脸面,别说我了!”探春坚持家法旧例,不肯通融让步,惹恼了赵姨娘。在赵姨娘看来,“太太疼你,你越发拉扯拉扯我们,你只顾太太的疼,就把我们忘记了”。在探春看来,太太满心疼我,因姨娘每每生事,几次寒心。所以她总是竭力回避赵姨娘。而赵姨娘一半是由于心术不正,一半是由于不明事理,死死缠住探春不放,这使探春十分痛苦。当然我们不完全赞成探春的做法。但就赵姨娘一面来说,她完全没有对一个亲生女儿的体贴和慈爱,也从不设身处地为探春着想,她对儿女只是一种利用,想把他们变成营私夺利的工具。
赵姨娘在贾府的这种处境,形成了她的特殊心理。她处处感到受轻视,感到屈辱。这种心理后来发展到病态的程度。赵姨娘大闹怡红院就是这种病态心理的一种表现。芳官脸上生癣,蕊官托春燕特地送来一包蔷薇硝,贾环在旁听见便要一半。芳官心中因是蕊官所赠之物,不肯送与别人,顺手拿起一包茉莉粉给了贾环,贾环以为得了硝,便兴头头去找彩云。彩云见是粉,一笑置之,而赵姨娘病态的自尊心却因此受到了伤害,喝道: “宝玉是哥哥:不敢冲撞也罢了。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也不敢去问问不成!”她不仅不听彩云的劝告,反而接受了夏婆子的挑拨越发得意,以为王夫人下第—人。便拿了粉到怡红院照着芳官脸上撒来,指着她骂“小淫妇!你是我银子钱买来学戏的,不过娼妇粉头之流!我家里三等奴才也比你高贵些,你都会看人下菜碟儿”。赵姨娘以为芳官不过是个粉头,不敢对她怎么样,哪里知道芳官不是那种随意可欺压的人,芳官针锋相对反过来要赵姨娘认清自己的身份,“‘梅香拜把儿,都是奴儿’呢!”芳官要赵姨娘认清是“奴儿”的身份,并无资格在怡红院教训谁。赵姨娘不仅没有抖起威风,反而讨了个没趣。因为不自尊重,从此,她更加受到贾府上上下下人等的鄙视。
八十回后赵姨娘出场不多,只在一百十二回上,续作者才用相当集中的笔墨描写赵姨娘之死。贾母病逝,贾政王夫人等送灵至铁槛寺。赵姨娘在贾母灵前突然中邪,跪地不起,满嘴白沫,眼睛直竖,把舌头吐出,口称用魇魔法害死凤姐宝玉事发,阎王差人来捉拿归案。第二天,就不能言语,自己拿手撕开衣服,露出胸膛,好像有人剥她的样子,痛苦之状实在难堪。等大夫来时,已无脉息了。贾政王夫人等对赵姨娘之死十分冷淡。临终时,除了跑不了的贾环和受宝钗之托的周姨娘并无别个。赵姨娘之死被描写得十分恐怖和悲惨,这里续作者宣扬了“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平庸思想,在艺术上也失之夸张,不似曹雪芹的文体风格。
在小说中,曹雪芹塑造了一个叫人讨厌的奴隶出身的人物形象,有些论者据此责备曹雪芹有正统的思想。这是由于没有分清奴隶的反抗思想、行为与赵姨娘的龌龊心地、卑劣行为之间的区别。赵姨娘的地位是值得同情的,贾府主子们对她是不公平的,但她的心地和所作所为又常常引起人们的反感。这是一个令人同情又叫人反感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