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瑞,是明代剧作家孟称舜《娇红记》传奇中的人物。
《娇红记》全剧共五十出,但在这个长篇中,王文瑞仅在十二出戏中出现,而且,除《婚拒》、 《帅媾》、 《询红》、 《合冢》几出中他有较多的戏外,在其他几出里,仅仅是个过场人物。但就是这样一个着墨不多的人物,却亲手导致了娇娘和申生的爱情悲剧。
王文瑞官眉州通判之职。在任二年,使得眉州地方“官清民善颇安居”。对家中一对儿女,课其读书,使之知书识礼。女儿娇娘才貌端妍,因他宦居他乡,尚未许聘。他希望能为女儿牵定良缘,配得好鸳鸯。
外甥申纯与女儿娇娘相爱,又值申家遣媒说亲,若是成就了姻缘,便是“亲上亲,锦上花”,申生与小姐“美恩情似天边乌鹊渡双星”。不料此事遭到了王文瑞的拒绝, “如今朝廷立法,内兄弟不许成婚。他弟兄相厮唤,怎可作姻亲”。王文瑞把婚姻强辞, “可正是树拆连枝,水浸蓝桥路”,可怜一对有情人,恩情虚负,欢短愁长,空添却千种忧怨,万般凄楚。
初议婚事,中遭间阻。但自从娇娘母亲病逝,王文瑞念家下无人治理,见申生“经理庶务,才干有余,又且少年登第,前程万里”,又重新许以婚姻之约,只待择日遣聘,这使一度无望的婚事有了转机。不料此时帅府派人求亲,刚刚为申、娇打开的大门又重新关上了。
帅公子乃是一个“自少无分菽与麦,富贵全凭父祖力,贪赌贪酒又贪花,花花太岁称第一”的豪门子弟,为满足他贪花爱柳的兽欲,他要聘娇娘为妻,于是派马小三、戈小十前去求婚。王文瑞先以“寒门不敢相攀”为由推辞。马、戈二人又以“岂不知俺爷威势,要相求,也不怕你不肯”相要挟,并对王文瑞晓以利害: “老爷是仕途上人,怎不晓势利二字?令爱许了他家呵,豪亲结好,荣华无限。”若是不许“你道帅爷是武官,奈何不得你。他现有势剑铜荆,先斩后闻。况且兄弟俱在当朝,果若呈威权,你风波难免”。许他吧,已答应申生婚姻之约;不许吧,帅家势焰薰天,奈何不得,王文瑞思前想后,便趁着还未曾遣聘, “把彩绳换却,别成缱绻”。在他看来,帅府甲第连云,威福齐天,帅公子又承袭世爵,年少风流, “女儿许他,也不辱没于我”了。以为这是为女儿着想,岂知正是他的这种“爱心”,使得娇、申“新情乍浓,新怨还来,幽欢密宠,叹往事从头一霎空”,将一对痴情儿女, “生隔断两西东”。
王文瑞自以为疼爱女儿,处处为女儿着想,其实他一点也不体察女儿衷肠。“娇痴女孩,强辞婚配。未知他意儿,怎生迷昧。”娇娘所爱的只是申生一人,姻眷不谐,抱恨成病,为求辞退与帅子的婚约,抵死相拒。王文瑞还让飞红将帅官人图影拿与娇娘,并让她转告: “小姐到他家,便是夫人县君也。受的那金冠与霞帔,荣华无比。煞强似一个酸女婿,寒士妻,糟糠匹配,枉受着些黄齑况味。”王文瑞根本不懂女儿的心,他哪儿是爱女儿呵,分明是在害女儿。女儿娇娘所希望的是能与自己“死共穴、生同衾”的“同心子”结成婚姻,而非什么金冠霞帔,荣华富贵。娇娘忧怨地说: “爹爹,你再休提帅家二字呵。提起定婚书,是我一道追魂纸。”申、娇双双殉情后,他才记起“我孩儿与他(申生)呵,两下正青春,才貌儿恰相匀。”“早知道是这般生拆开,恨不的早与结姻亲”,并将此事迁怒于侍女飞红: “我前问汝,汝何不实以告我,稔成事变,以致于此?”其实该怪的不是飞红,而是他自己。是他糊涂昏聩,刚愎固执,才亲手制造了这个爱情悲剧。
娇娘生命垂危之时,王文瑞才开始意识到“是我把你青春断送应难悔”,并对娇娘说: “儿,你果然得好,我便回了帅家罢。”可惜他醒悟得太晚了。王文瑞为娇娘的死十分悲痛, “惨可可哭的我眼儿昏,为娇儿,断肠千寸”。当他知申、娇双双都为情而死伤心感叹: “当初两违亲议,亦老夫之过。如今悔也悔不迭了。”“想他黄泉下料应埋怨杀俺白头人”。为使娇、申死后得以重谐,他派人将小姐灵柩送到申家合葬,“想生前缘分屯,谅死后两情殷。您如今高冢鸳鸯成比邻,灵魂儿兀自忻。鬼窟里做夫妻永相亲,倒博得个天长地亘。”此后,两人灵柩并葬,精灵化作鸳鸯,朝朝暮暮,相亲相依。
王文瑞这个人物形象,具有多重的性格特征:
他疼爱女儿,但却不知道如何去疼爱。他不理解女儿,常常把自己的意愿强加在女儿身上。他要为女儿择一门好姻缘,所以申家议亲,他坚执不允,以“朝廷立法,中表兄弟不许为亲”固辞。帅公子求婚,他复背前言,将娇娘改聘帅家, “俺则为小孩儿尚未成人,许聘豪家,共结姻亲。非图他白璧黄金,则待依倚半子,树立家门”。因此,两违婚议,在王文瑞看来都十分有理。但就是这些看似有理的行为,却是与“情”相违背的。娇娘渴望的是自择佳配,她的理想是有一个能与自己同生共死的“同心子”。但王文瑞对这些无法明白,于是一错再错,酿成大错,白白地断送了女儿的青春生命。
他也很顽固执拗。媒婆为申家求亲,他坚执不从,纵使媒婆几次三番为娇、申说合,也无回旋的余地,“我意已定,不必重提”,摆出一副封建家长的面孔。将女儿许聘帅公子,娇娘知道“俺爹爹自背前言,我虽言之亦必不听。”封建家长的严命是难以改变的,非死力抗争,不能维护美好的爱情。
他固执,却又胆小怕事。 “朝廷立法,内兄弟不许成婚”,他不敢有所违背,当然,更多的是把立法当作冠冕堂皇的推却之辞。帅府求婚,以权势相逼,他不敢抗争,只得唯唯诺诺,言听计从, “他既俯求,我怎敢不仰扳”,将女儿改聘帅公子。
他自己是个封建思想的受害者,但他并没有意识到。将女儿许聘豪门,认为这“不辱没于我”,不愿让女儿做一个“寒士妻”。就是这种思想的支配,使女儿成为自己亲手导演的爱情悲剧的牺牲品。
作者笔下的王文瑞,不同于《西厢记》中的相国夫人,老夫人为维护世族门第,权诈、顽固、狡猾,一而再、再而三地赖婚,千方百计阻挠崔莺莺和张生争取婚姻自由;也不同于《牡丹亭》中专横、势利、冷酷、自私的南安太守杜宝,为把“光宗耀祖”的希望寄托在独生女儿杜丽娘身上,他严格地用封建礼教来规范她、束缚她,以致于使杜丽娘青春扼杀,生命天折。王文瑞又并非完全站在追求个性解放、争取婚姻自由的青年男女的对立面。他固执,但不专横;糊涂,却不十分世故。他是一个疼爱儿女的慈父,娇、申双双殉情之后,他悔恨感愧。他想到不能使他们生前成为夫妇,也要让他们死后美好团圆,快然于泉下,成全他们的愿望,于是将他们合冢并葬。虽然,王文瑞导致了申、娇的爱情悲剧,但他并不是爱情的摧残狂,这个人物并不让人可憎可恶,反而让人同情。他的言行,是可以理解的,两违亲议,只是出于一种天然的对女儿的爱,不是他迫害娇、申致死,而是封建恶势力摧残和扼杀了—对有情人。王文瑞这个人物,是个矛盾的统一体,刻画得十分成功。在众多的人物形象画廊里,作者为我们于老夫人、杜宝等封建家长之外又增添了一个新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