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儿生,孤子遇生,命独当苦。
父母在时,乘坚车,驾四马。父母已去,兄嫂令我行贾。
南到九江,东到齐与鲁。
腊月来归,不敢自言苦。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土)。
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
上高堂,行取殿下堂。孤儿泪下如雨。
使我朝行汲,暮得水来归。
手为错,足下无菲。
怆怆履霜,中多蒺藜。拔断蒺藜肠肉中,怆欲悲。
泪下渫渫,清涕累累。冬无复襦,夏无单衣。
居生不乐,不如早去,下从地下黄泉。
春气动,草萌芽,
三月蚕桑,六月收瓜。将是瓜车,来到还家。
瓜车反覆,助我者少,啗瓜者多。
“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急归,当兴校计。”
乱曰:里中一何譊譊!
愿欲寄尺书,将与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
——宋·郭茂倩编《乐府诗集·相和歌辞·瑟调曲》
这是一首孤儿控诉兄嫂虐待、奴役的血泪诗。孤儿与兄嫂的血缘之亲,已变为事实上的主、奴关系。因此,孤儿的遭遇也反映了当时奴婢的处境和命运。
兄嫂虐待孤儿的主要手段是无休止地役使孤儿。诗歌择取“行贾”、 “行汲”、 “收瓜”三桩差事作为情节的主轴,通过典型的细节刻画,饱含感情地渲染了孤儿所受的折磨和痛苦。
汉朝统治者重农抑商,商贾的社会政治地位较低, “行贾,丈夫贱行也。”(《史记·货殖列传》)经商是一桩既辛苦又低贱的行当,富家多派奴仆代营,所以孤儿行贾也就具有被奴役的性质。他南到九江东至齐鲁,千里奔波;长年在外,岁末腊月才能归返;所受的辛苦,诗歌用“头多虮虱,面目多尘土(按韵脚和上下句式,此处可能脱一“土”字)”的细节描摹,真切地表现了出来。然而,仅仅是行贾的辛劳,还不足以显示兄嫂的凶毒和孤儿生活的惨苦,诗歌于此作了进一层的描叙。孤儿风尘远归,得不到片时喘息,兄嫂无情的呼喝又接连而来: “大兄言办饭,大嫂言视马。上高堂(正屋大厅),行(又)取(趋,急走)殿下堂(“殿”即高堂,殿下之堂,指厢房)”,办饭视马,上殿下堂,疲于奔忙。兄嫂如此刻毒,孤儿能不“泪下如雨”?!
兄嫂役使孤儿的第二桩差事是挑水。诗歌着力铺写孤儿行汲的艰难困苦:行汲的时间安排在寒冬腊月;取水的路程又很遥远,朝汲暮归;而担水的起码保护条件毫不具备,“手为错(骳que的假借,皮肤皴裂),足下无菲(草鞋)。”赤脚挑水,蒺藜扎进“肠肉(“肠”指腓肠,胫骨后的肉)”中,拔之又断,鲜血淋漓。诗歌叙写孤儿受役使的第三件事是收瓜,但绕开收瓜劳作的叙述,集中笔墨于“瓜车反覆”这一情节的刻写。孤儿“将是(推着这辆)瓜车”,走在回家路上,发生了车倒的意外事故,瓜被抢吃掉不少。 “愿还我蒂,兄与嫂严,独且(“独”,将;“且”是助词)急归,当兴校计。”对这节诗歌前人曾有精妙评述:“腊月始归,三月蚕桑,六月收瓜,盖终岁无暇日矣。曰‘愿还我蒂’将以蒂自明也。又云‘当兴校计’,则出蒂亦不足塞责。数句之中,多少曲折。”(清·李因笃《汉诗音注》)诗意的曲折反映了这一偶然事故给孤儿带来的惊慌和恐惧,从而映衬出兄嫂的凶残不仁。
“乱”是乐章的尾声。 “里中一何(多么)譊譊(nao,喧嚣的叫骂声)!”还未到家,已传来兄嫂的恶骂。这一“关”料想难以渡过,孤儿只有求助于死去的父母:“愿欲寄尺书,将与(带给)地下父母,兄嫂难与久居。”他的出路只有“下从地下黄泉”了。
本诗用白描笔法,通过细节的铺叙和杂言的诗体形式,使叙事和抒情交融结合,生动形象;其风格悲婉流转,动人至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