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上于弘文殿聚四部书二十余万卷,置弘文馆于殿侧,精选天下文学之士虞世南、褚亮、欧阳询等,以本官兼学士,令更日宿直,听朝之隙,引入内殿,讲论前言往行,商榷政事,或至夜分乃罢。甲申,民部尚书裴矩奏:“民遭突厥暴践者,请户给绢一匹。”上曰:“朕以诚信御下,不欲虚有存恤之名而无其实。户有大小,岂得雷同给赐乎!”于是计口为率。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奏称獠反,请发兵讨之。上曰:“獠依阻山林时出鼠窃乃其常俗牧守苟能抚以恩信自然帅服安可轻动干戈渔猎其民比之禽兽岂为民父母之意邪竟不许。上谓裴寂曰:“比多上书言事者,朕皆粘之屋壁,得出入省览。每思治道,或深夜方寝。公辈亦当恪勤职业,副朕此意。”
上令封德彝举贤,久无所举。上诘之,对曰:“非不尽心,但于今未有奇才耳。”上曰:“君子用人如器,各取所长,古之致治者,岂借才于异代乎?正患己不能知,安可诬一世之人!”
壬申,上谓太子少师萧瑀曰:“朕少好弓矢,得良弓十数,自谓无以加,近以示弓工,乃曰:“皆非良材。”朕问其故,工曰:“木心不直,则脉理皆邪,弓虽劲而发矢不直。”朕始寤向者辨之未精也。朕以弓矢定四方,识之犹未能尽,况天下之务,其能遍知乎!”乃命京官五品以上更宿中书内省,数延见,问以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受人馈绢,事觉,上曰:“顺德果能有益国家,朕与之共有府库耳,何至贪冒如是乎!”犹惜其有功,不之罪,但于殿庭赐绢数十匹。大理少卿胡演曰:“顺德枉法受财,罪不可赦,奈何复赐之绢?”上曰:“彼有人性,得绢之辱,甚于受刑;如不知愧,一禽兽耳,杀之何益!”
(节选自《资治通鉴·唐纪八》)
【注】①上:帝王。文中指唐太宗。②中国古代南方少数民族。
译文:
太宗在弘文殿聚集经、史、子、集各类书籍共二十多万卷,又在殿旁设置弘文馆,精心挑选天下闻名的博学之士虞世南、褚亮、欧阳询等人,命他们以原官身份兼任学士,隔日到宫中值宿,(太宗)临朝听政之暇,(将其)召入内殿,讨论前人之言、以往之事,商讨政务,有时直至夜半才散。甲申,民部尚书裴矩上奏:“遭受突厥侵凌的百姓,请(朝廷)赐予每户一匹绢帛。”太宗说:“我凭诚信统治万民,不愿徒有慰问救济之名而无恩惠之实。各家户口有大有小,怎能同样赏赐呢!”于是根据人口确定赐予标准。
十二月己巳,益州大都督窦轨上奏称獠人谋反,请求发兵征讨他们。太宗说:“獠人倚仗山林之险,不时出外偷窃,这是他们的习俗;州郡长官如能以恩德信义安抚(獠人),(他们)自然相率归服,岂能轻易动用武力,掠夺其人,视他们为禽兽,(这)难道是为民父母的本意吗!”最终没有答应。太宗对裴寂说:“近来很多人上书进言,议论政事,我(将奏章)都贴在房屋壁上,可以进出观看,常常思考治国之道,有时直到夜深才睡。您等也应恪尽职守,与我的心意相符。”
太索命封德彝举荐贤能,很久没有推举。太宗诂问何故,(封德彝)回答说:“并非(我)不尽心尽力,只是如今没有奇才罢了。”太宗说:“君子用人如同用物,重在各取每人的长处,古代治国安定清平的君主,难道是向其他朝代借用人才吗?你正应忧虑自己不能了解(贤才),怎能抹杀一国之内的贤才呢!”
壬申,太宗对太子少师萧瑀说:“我少时喜好弓箭,得到十几张良弓,自认为没有超过(它们)的了,近来给制弓的人看,(他们)竟然说‘都不是优质的木材’。我问这样说的缘故,制弓者说:‘木心不直,脉理就都弯曲,弓力虽然强劲,但射出的箭不是笔直向前。我这才醒悟从前辨析不精。我凭弓箭平定天下,对弓箭的认识尚且不足,何况天下事务繁多,哪能全部知晓呢!”于是命令五品以上京官在中书内省轮番值宿,多次召见,询问(他们)民间疾苦、政事得失。
右骁卫大将军长孙顺德(长孙皇后堂叔)接受别人赠送的绢帛,事情败露,太宗说:“长孙顺德如果能对国家有益,我与他共享府库的资财,何必贪财到如此地步呢!”太宗仍然爱惜他有功,没有治罪他,只在朝廷赏给他几十匹绢帛。大理少卿胡演说:“顺德违反法律,接受贿赂,罪不可赦,为何还赐给他绢帛?”太宗说:“他有人性,得到赐绢的侮辱,比受刑还重;如果不知愧耻,(不过)是一禽兽罢了,杀他又有什么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