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护士。每天下午,在我值班的时候,总是要沿护理之家走廊走一走,和每个房间的病人们聊上几句,观察一下他们的病况。每次我都会看到凯特和查尔斯夫妇二人坐在那,腿上放着一个大大的相册,看着上面的照片在追忆往事。凯特总是很自豪地给我看当年他们的那些旧照。照片上,查尔斯高高的个子,金发碧眼,英俊潇洒,而凯特则是一头黑黑的秀发,她笑容可掬,楚楚动人。两个年轻的恋人含笑走过了漫长的岁月。现在看上去他们依然还是那么相亲相爱。灯光照着他们那满头银发,照着那满是时间线的脸。他们含笑沉浸在那幸福的回忆之中。
“现在的年轻人对爱的理解太浅薄了。”我想。以前总认为只有年轻人才会享受爱的权力,现在看来,真是太愚蠢了。
凯特和查尔斯形影不离,饭厅里,他们双进双出,休息室里,他们出双入对,就连在大厅或草坪上散步,他们也是手拉着手的。全体工作人员在饭厅里吃饭时,有时就会看到凯特和查尔斯这对老夫妻慢慢从餐厅门前走过。每当这时,我们的话题总会转到这对老夫妻身上。题目是关于这对老人的爱情和忠诚,以及如果他们两人中有一个先去世,会发生什么情况。我们知道查尔斯是个坚强的人,能挺得住。可凯特却只有依靠查尔斯才能生存。
“如果先去世的是查尔斯,那凯特会怎么样呢?”我们常常谈论这个问题。
晚上,就寝前,我总是要给病人送药。每次,凯特都是穿着睡衣和拖鞋坐在椅子里等我。每次都是我和查尔斯看着她把药吃下。然后,查尔斯便小心翼翼地把她从椅子上扶到床上,再给她那虚弱的身体盖好被子。
看着他们的举动,我曾一千次地想过:上帝啊,护理之家为什么不给已婚夫妇设置双人床呢?他们一生都是同床共枕的,可在这里却要把他们分开,一夜之间他们就剥夺了一生的舒适。
查尔斯起身关掉了凯特的床头灯,接着他温存地弯下身去,两人轻轻地吻着,而后查尔斯轻轻地拍拍凯特的脸蛋,两人便会心地相视而笑。
接着,查尔斯把凯特床边的栏杆升起。随后他便转过身去吃他自己的药。当我走到走廊时,总是听到查尔斯说:“晚安,凯特!”凯特也用同样的问候说:“晚安,查尔斯!”
我休了两天假,等又回来上班时,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查尔斯昨天早上去世了。”
“什么病?”
“心脏病。来得太快了。”
“太糟糕了。”
我来到了凯特房间,只见她一动不动地坐在椅子里,手搭在了腿上,目光呆滞地看着前方。我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说:“凯特,我是菲丽丝。”
她眼神发直,没有任何反应。我用手托着她的下颌,轻轻地转动着她的头,才使她不得不看着我。
一听“查尔斯”三个字,她的眼中立刻闪烁出了光芒。她迷惘地瞧着我,好像我是突然出现似的。“凯特,是我,菲丽丝,对于查尔斯去世我很难过。”
认清并回忆起一切后,她的脸红红的,泪水缓缓流下。“查尔斯去了。”她喃喃地说。
我们对凯特特殊照顾了一段时间,让她在房间里吃饭,大家轮流用各种特殊的方式照料她。后来,逐渐地又恢复了正常。每当我经过她房间时,经常会看到凯特坐在椅子上,腿上放着那个大相册,神情悲伤地瞅着相册中的查尔斯。
就寝的时候是凯特一天中最难熬的一段时光。尽管已答应了她的要求,让她搬到了查尔斯的床上,尽管我们常常和她在一起聊天,说笑,夜里也给她掖被子,可依然驱赶不了凯特的悲伤、寂寞与孤独。有一次,我看着她睡了一小时后才走,可当我又经过她的房间时,却发现她依然大睁着双眼,凝视着天花板。
几个星期过去了,情况仍没有好转。她像是很烦躁,又很害怕。为什么会这样呢?有天晚上,我又来到了凯特的房间。只见她像往常一样,木呆呆地大睁着双眼。我突然灵机一动,走到床前轻声问她:“凯特,你是在怀念你那晚安前的吻吧?”说着,我俯下身去,在她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吻了一下。
我的这一吻像是打开了阻塞她感情洪流的闸门,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呜咽着说:“查尔斯总是这样吻我的。”
“我知道。”我低声说。
“我真想他啊!这么多年,他一直都是在祝福晚安前这样吻我的。”停了停,她擦了擦眼泪又说:“没有他的吻,我就睡不着啊!”
她抬眼看了看我,那眼中泪水盈盈:“噢,谢谢你给了我一个吻。”说着,她嘴角边浮现出一丝笑意。“知道吗,”她充满信任地对我说,“查尔斯常给我唱一支歌。”
“是吗?”
“是的。”———她点了点那白发苍苍的头,说:“夜里我躺在这里,就会想起那支歌。”
凯特笑笑,握住我的手,然后,又清了清嗓子,便唱了起来。虽然声很小,音色却很优美,唱得悦耳动听:
亲亲我吧亲爱的
我们分离时就该这样
当我们年迈的时候失去了梦想
就让这吻永驻在我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