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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授的礼物

那个时候,教授只是教授

教授,是讲台上的舞者、学科的主宰者,自然也是我心中手捧经卷威严肃穆的使者。

所以,当那天早晨,带着清新露水气息的张教授,轻快地迈上讲台和学生们初次见面时,我的内心一阵激动。这位个子不高、沉稳镇定的老师,就是我想象中完美的教授长者。

几节课下来,同学们不约而同地为张教授起了个绰号:机器。这个是个明显的褒义词。一来形容他讲授的现代文学课脉络清晰从不出错,二来形容他作风严谨一丝不苟。教授上课从不带讲稿,因为所有的资料典故乃至引用原著中的重要段落,都已深深印刻在他的脑子里。他总是在上课铃声之前进入教室,和着铃声将外套放在椅子上,将水杯搁在讲台上,待铃声结束,他刚好准备妥当,开始上课,一秒不多一秒不少。

尤其让大家惊叹的,是教授在课堂上即兴回答同学们的问题。无论大家的提问是随意,是深思熟虑还是古怪刁钻,他思考的时间从不超过五秒钟。五秒钟之后,他总会一语中的,甚至还能指出提问者知识体系的不足之处,让满屋子的人心服口服。

教授就是教授

万万没想到的是,我,一个大一新生,竟然在不久后因为一个学术问题,和可敬的张教授发生了一次静静的“冲突”。

在讲评“左联”作家文学作品的课中,张教授在重点介绍鲁迅先生创作历程之后,对著名的“左联五烈士”之一殷夫的作品,只是介绍了几句。末了,他说,和鲁迅先生的作品相比,十四岁开始写作、二十四岁牺牲的殷夫实在太过年轻,生活积累和文艺熏陶不足,他的诗歌文集,口号鼓动价值要远远高于真正的文学价值。所以,他不建议我们花费精力阅读殷夫的作品。

抱着强烈的好奇心和偷偷“犯禁”的冲动,当天下午我就去了图书馆。我在管理员老师的帮助下,从最后一排书架的最顶部,在那堆积满灰尘浮土的书籍中,找到了一本硕果仅存的《殷夫诗歌选》。这本书曾经的借阅记录,空空如也。

扉页中,是一张诗人十九岁时的照片。那清秀的面孔、倔强紧绷的嘴唇,尤其是他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驱使我从第一页开始,一首一首,一步步逼近这位几十年前同龄人的内心世界。

十四岁就离家求学的诗人,在几十首白话诗中,抒发对母亲和家乡的思念,倾诉自己对心爱姑娘的眷恋,怒斥社会不公,也畅想未来的美好。读着读着,我感觉自己热血沸腾,滋生出对张教授武断点评的“反抗情节”。

虽然你是一台令人望而生畏的机器,但,机器就不会卡壳抛锚吗?我偏偏就不信邪!

于是,我用了一个多星期时间,对诗歌中各种修辞各种意象做了总结归纳,之后就在周末躲进自习室,满怀激情地写出了平生第一篇四千字的论文,《浅析诗人殷夫的文学想象世界》。

当这天教授准备走出教室时,我赶上去,把折叠好的论文郑重地交给他。我看着他打开、审视一下题目,然后猛地抬头看我一眼,再一语不发地将文稿塞进公文包,转身离去。说实话,教授意味深长的眼神让我忐忑不安。我真不知道在教授的眼中,我是个敢于表达见解的好学生,还是个故意挑衅的刺儿头。管他呢!

第二天,教授一如既往地讲课,什么都没有发生。

看着在讲台上闲庭信步的教授,我的心情很复杂。看来我心血来潮一个多星期的劳动成果,根本没入教授的法眼!人家是知名的文学评论家,又怎么可能会有闲工夫跟我较劲呢?我坐在教室里,却已经被悲哀、失望和自嘲所湮没。

下课后,我就把那本仔细读过的《殷夫诗歌选》送回了图书馆。我不想再看见它,即使它曾经引起我的情感共鸣,但此时却不啻于一个巨大的标记,在提示我受到轻视的自尊。

第三天,教授一如既往地讲课,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我破天荒坐在了教室最后一排,整堂课都没有抬头看教授一眼。我在大家热烈的讨论中阴沉着脸,无聊地转着自己的钢笔,信手在笔记本上画猫画狗。原来教授离我如此之远,我在泥里挣扎,人家高高在云端!

第四天,心灰意冷的我干脆请了病假。虽然教授言谈严谨而又风趣,但我简直不再看见他的脸。我和人家相差了一万光年,我干嘛要逞能?不如老老实实混考试混毕业。

第五天下午,我正强忍着郁闷在教室自习,却看到班长匆匆忙忙地向我跑来。她说,张教授让我马上到他办公室,有事情跟我谈。

唉!原来教授没打算放我一马,那场预料之中的教训怒斥马上就要到来!

呈现在我面前的,好像是我那篇一时逞能的论文。为什么说好像?因为蓝色钢笔写就的文字中间,已经几乎被鲜红的笔迹覆盖,密密麻麻到处是批改校对的痕迹,连我用错的标点符号都被一一改了过来!

我看着教授精心修改的文稿,一扫过去几天的阴霾,心中汹涌澎湃。良久,我抬头,正好遇到教授微笑的目光,我几番字斟句酌,也没想出合适的话语向教授道谢。

“虽然你是新生,还没有完全掌握论文的写作方法,但你的观点很好!”教授伸手拿过我的论文,笑盈盈地继续说,“而且,我要感谢你对我的提醒纠正!”

“啊?”这是我进入办公室说的第一个字。

教授和缓地告诉我,作为一个专职的文学评论者,他的主要研究方向在于文学作品的发展趋势。基于这样的大视角,他必然会选择性地忽视掉少数个案。而我这篇文章,恰恰为他提供了一个放大镜,提醒他大的观点同样需要重视局部,对个案见微知著,不能简单地大而化之。

“撰写论文,需要注明材料引用的出处,而你都没有注明。所以我必须去查找殷夫所有能找到的作品,逐一印证你的观点。也就,耗费了几天时间。”

我恍然大悟,也为自己之前自我营造的悲凉气氛而感到荒诞,更为教授的严谨细致而惊叹。

“为此,我专门更改了我之前的评论观点。对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把你的这篇文章作为一个新的组成部分,以你我合著的名义发表在学报上。可以吗?”

也许是受宠若惊,也许是百感交集,我已经记不清我当时的连声道谢和教授的勉励。我只记得我在这个学期获得了两份殊荣:我是在学报上刊登署名论文的唯一新生,也成为教授的编外小助手,经常性得到他的指点。

每一次萌发观点,都要经历艰苦的求证,每一次确立观点,都要经历反复的论证,每一次撰写论文,都需要难熬的自问自省。虽然教授不久就离开了学校,担任另一所高校的学科负责人,但就在这短短的时间里,我得以品尝读书思考的乐趣,得以领会学术研究的真谛。

一年之后的某一天,我在图书馆借书。心血来潮,我循着记忆来到最后一排书架,顺利地找到了那本《殷夫诗歌选》。我打开书本,看曾经精读过的字句,看诗人那张清秀的照片,然后,看到那张附在书后的借阅记录。

当初空白的记录上,赫然写着我和教授两个名字。而教授的借阅时间,就在我怏怏不乐还书的当天!我看着教授的名字,不禁联想他看过论文后,匆匆赶来查找资料的场景,不免又是一阵感慨。

比起能和教授共同署名论文,这个借阅记录上由教授匆匆签上的姓名,更像是他无意中留给我的礼物,诠释出,什么才是严谨,如何,才是一位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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