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0年前明帝国遍布全国的军屯哨所,早已湮灭无迹,而贵州高原腹地留下的屯堡人和他们的屯堡文化,仍在坚强地证明当年的讨伐厮杀。生存在贵州腹地安顺的广袤土地上的大明帝国的遗民,还顽强地保留着祖先留下的生活传统、服饰习惯、饮食口味甚至语音腔调。
从贵州中部一直向西,向西,就是云南。这是从内地通往这个著名的西南边陲最为便捷的途径。从600年前开拓的古驿道到后世修建的公路、铁路,都沿着这个方向不断延伸。
从2000多年前的战国时代开始,这条入滇通道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战争。为了维系中心腹地与边塞南国的一统江山,一代又一代的军人在这里不断洒下鲜血,无论他们手中拿的是长矛、弓箭还是刺刀、步枪。
1381年,雄心勃勃的大明军队逐步把蒙古人的势力赶出中原、塞上、关外。在大明军旗引领下,与元朝政府军征战无数的30万军汉从遥远的东方迤逦而来,为登基不久的朱元璋拿下梦想已久的云南,剿灭盘踞此地的元梁王把匝瓦尔密。鼎定云南之后,朱元璋害怕无数兵将用流血换来的大局又变成权力的真空。一道圣旨将强大的帝国军队留在云贵高原,建立卫所。这个决定改变了数十万人的命运,来自江南、中原的精锐部队沿着横贯高原的咽喉要道次第布防,按照明军的编制驻扎下来。
今天,在这条通道上行走,我们看不到战争的影子。顺着黔滇公路从贵阳出发,一路西行,春阳和煦,曾经的血腥厮杀成为实难寻觅的历史遗迹,湮没在田园山间。而以卫、所、屯、旗命名的地方随处可见。这都是当年朱元璋部队戍守贵州留下的痕迹。
屯堡与屯堡人
三三两两的妇人出现在平坝县城郊的公路上,在贵州这个多民族的省份,她们的打扮很容易被当作少数民族――长袍大袖、拴围裙系腰带,头缠白帕,圆形的发髻坠于脑后,精美的首饰环叮当。
妇人们的家就在山间一个个坝子的深处,跟她们回去,你会有更多的发现:高墙深院、碉楼林立,有如迷宫的巷道,黝黑的射击孔,如果不是男耕女织的平和景象,外人真以为自己误入一座功能齐全、戒备森严的军营。
其实,几百年前,这里就是军营,住在这里的是成建制的帝国正规军。这些衣着迥异的妇人是保留了600年最正统血液的汉人。600年前,她们的祖先随着平定边乱的大军从千里以外的江南跋涉而来。因为他们的到来,贵州终于从羁縻之地成为明帝国的第14个行省。
这些妇人和她们的家人一起被称为“屯堡人”。
103年前的1902年,日本人类学者鸟居龙藏在贵州开始他的考察游历。行至安平县(今平坝县)郊外某地时,几个打扮既有别于当时的汉族,又不同于附近少数民族的妇女引起鸟居龙藏的注意。这是什么民族?一些当地人告诉他,这是“凤头鸡”。
翌年,鸟居龙藏的同事伊东忠太在安平也注意到这个特殊的人群。他问地方官员,官员回答是“凤头苗”。其实,所谓“凤头鸡”、“凤头苗”,就是地道的汉民――屯堡人。而如此这般对屯堡人的误判,持续还不止100年前。
直到今天,我们走在屯堡乡间,仍有别样的新鲜。同是一个民族,在600年后,文化会发生这样的外化差异,虽然深入其间,我们可以清晰感受到同一文化渊源的种种熟悉和亲切。
山野里的碉楼人家
穿过新春碧绿的田野,薄雾浓云笼罩的山间,江南木雕与黔中石板共同筑成的本寨就在眼前,一眼望去,本寨的七座石碉楼傲然耸立,跨越百年风雨。
这座著名的屯堡村寨背靠后屯,左为姊妹顶山,右为青龙山,前面有常年不涸的三岔河,暗合了传统风水中“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的特点――依山不居山,满足了军屯“无事屯田,以资军实”,进可攻,退可守的实际需要;傍水而不居岸,又避免了贵州夏季多雨的洪涝灾害。
许是军屯的缘故,尚武之风在屯堡得以沿袭。从当年次递布防到后来抵御土匪,屯堡村寨筑起了座座碉楼,碉楼是他们在自家院内修建的用于保护家产的防御设施,楼高近20米,四面开有枪眼,抵御外敌侵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