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茶
闽南话管喝茶叫吃茶,茶客们在家里摆开功夫茶具,喊路过的客人,就是:“来吃茶。”茶可以吃吗?当然是饮的意思,饮茶到了至高至善的境地,好像在吃,任何饮料都是饮下母体的一部分,那母体是茶叶也好柠檬薄荷也罢,怎么不是吃,怎么不是深深植入?
我住在远郊,进城见人如果要约吃饭,常常有个固定选择的餐馆。据说这家馆子的名字是懂易经的人掐算的,为了合乎易经的原则,每次跟人讲清楚都要把我的福建普通话劳烦到死。它的风格呢,可以归类到改良新派川菜,每道菜都加入茶的成分,所有的汤都以绿茶汤烹制,熏鱼加了绿茶,乌龙进了青椒皮蛋,铁观音在毛血旺里头合欢,诸如此类。
我喜欢它闹中取静的位置,既可纯粹饮茶又可吃饭,位置有高有低,大桌有圆有长条,厕所颇为作怪,用一扇老木门做的,去一趟厕所几乎可以顺带考下古。说起来,我人生中重要的约会皆开始于这里,包括本专栏跟主编的第一次商议,坐在那扇窗下,人变得心平气和,不急于成事,也不急于分离。如果朋友还没来,可以点一壶云南的菊普,或者高山乌龙,这里的茶,比北京正经茶楼要好,可能是店主人家爱茶成痴,也舍得下本儿给人茶吃。这家餐馆从来人很满,但从不觉得喧闹,桌子摆得松快是一方面,另外一方面,倒可能是茶的缘故,没细想,也想不明白。
说起来呢,能够把一只茶叶蛋煮好的人,就一定有格外的耐心跟做饭才华,在上海大学四年吃过的茶叶蛋有上千个吧,冬天每个晚上都吃,有时一口气吃两个,压根不解饿,三四十岁是性的虎狼之年,一二十岁却是胃的虎狼之年。茶叶蛋的做法,本质上很简单的,需要先小敲鸡蛋,让它上面有轻微的缝,然后放到已经加了茶和盐的水中,有了盐,蛋液就不会侧漏,很是完整。我自己偏好五香版,甚至会加点儿鱼露这种怪调料,能吃鱼露和虾酱的人在北方人看来恐怕都是神吧。
凌晨黄昏,在街头,一个老儿守着一只煤炉,上面坐着不锈钢脸盆,里边是还正焖煮的茶叶蛋,你只消路过闻其香,就会忍不住想要买上一只,一路且走且剥壳儿。真正好味的茶叶蛋,连蛋黄也入味,想必是煮的时间足够长,火足够温,那人足够耐心。而且,茶已经沁入蛋里头,茶跟调料跟蛋你我不分,那种交融感,非得上好的恋爱才匹配得上。
从前吃茶叶蛋是因为太饿,现在吃茶餐是因为太饱,想用茶的刮油和清淡来中和油腻之气,茶常常起着清心寡欲的作用,精神化得很。无奈,多数时间,我们吃茶,没有多少耐心,泡在一个大杯子,浸泡得整个茶都变得肥大无味,残茶骺喉,最是造孽,可惜了茶,也可惜了自己的心。所以,把茶正经做到饭里,可能算是解决方案之一,让各种蔬菜肉食,都有了茶的味道,让茶也帮衬帮衬它们,多一些精神气派吧。
凡是加了茶味道的小食,我都感兴趣,抹茶味的冰激凌,巧克力,蛋糕,天福茶庄出各种茶点,最好吃的是绿茶牛轧糖跟普洱牛轧糖,但别的很多种我也都品尝过,天福的茶园离我老家大概只有十几公里,也曾去他们茶庄里面参观过,看陈年普洱放在那里,又陌生又孤单,到底不如家常胡乱喝的茶跟我们关系亲密。
说到这里,我忍不住想自荐一道我爱做的杂菌绿茶汤,各种超市里头购买的杂菌拼盘洗干净,放在电砂锅里头,放进去龙井茶也好,别处的绿茶也好,那么煲上两三个小时,茶并不必多,一点点就够。如果在煲汤过程中,你觉得闷了,也可以去泡个绿茶澡,用茶包来泡都可以,加几滴茶树精油,排毒又解乏。这样的下午,你只想跟自己好好呆一呆,想念一个人,做一些可有可无的事,最难将息,厨房里飘来一点儿茶香味,混合在越炖越憨的菌类里边,它是想越狱呢,还是想出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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