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茶的最初记忆,最顽固的残留是:故乡炎夏那只躺在田埂草丛里的粗陶大茶壶,黑土的颜色、粗劣的釉面、一柄夸张的提梁以及同样夸张的壶嘴,里面泡着多得发苦的粗茶。锄草、割稻、刨地……累极而又渴极了的时候,奔向田埂,抓起套在壶嘴上的搪瓷缸,咕噜噜地倒满一缸,再咕噜噜地倒进胃里,其动作之粗,如救人于水火——粗率却给力。
因爱喝茶,履痕所及之处,必要看看或尝尝那里的茶:成都的火锅桌上,有一种茶是用熟荞麦泡的,那种一温一火的阴阳调和,大概也只有会享受的成都人才想得出来吧!那儿还有一种茶,泡在杯里的是火柴棒一样的茶梗,一根根地杵在玻璃杯中,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街头械斗。喝到过最不可思议的茶是在西北边陲,那茶是咸味的,只见茶汁,不见本体,我至今都不知那是什么东西泡的!至于马奶茶、酥油茶,在我看来,都不过是借茶之名,行奶与油之实,好比说吃饭,摆满一桌的都是菜,最后饭不过是随菜免费赠送的。另一种令人不可思议的茶,要算潮州功夫茶了!那茶杯都大不过我们的酒杯,说它风雅,不无道理,喝一杯茶要那么多的工具和程序,自然不是家乡田埂上的粗鄙喝法所能企及的。但有一次,我在深圳街头,见两个摆地摊的,借着路灯灯光就在路边你一杯我一盏地推来换去,我想:这大概就像我们这儿拿白酒当水喝一样吧,不过是一种习俗而已。
身在皖南,最大的好处就是能够喝到很多好的绿茶。春天来了,你随便去皖南的哪个旮旯,目之所及的是梯田般壮观的茶园,鼻之所嗅是满村的茶香。至于说猴魁和毛峰,估计也只有外地人才对它们顶礼膜拜。春天走在皖南,绕场一周,包里就装满各色茶叶,而很多并不在猴魁或毛峰之下。要是得到一小袋纯手工炒制的野茶,那简直和访仙遂愿无异了!这样的野茶,根本就是那些徒有虚名的所谓名茶望尘莫及的。我对绿茶的偏爱,已几近“除却巫山不是云”,至于普洱茶、铁观音和红茶之类的发酵茶,再好,在我看来都是太过“风尘”,远不及绿茶的本色清纯。
看过一篇文章的题目叫《茶是一种抚摸》,内容早已模糊,题目却牢记在心。冈仓天心在他的《茶之书》里,首章的题目就是“人情的碗”——盛满茶碗的除了物化的茶水外,更多的是人情。这让我想起老家那个简陋粗鄙而又热气腾腾的茶馆。祖父的生意几乎都是在那里一边喝茶一边谈成的。他和外祖父初识于茶馆,最后却在盖碗茶的你来我往里,变成了儿女亲家……几乎每个乡村小镇都有这样的茶馆,过去有,现在依然有,只要人情这碗茶不凉!也是在《茶之书》里,我第一次看到了“茶气”这个词,说:若一个人在其人生经历中,对亦庄亦谐的趣味非常愚钝,就是没“茶气”,而那无视人间悲剧、随感情冲动而自行其事的唯美主义者,又是“茶气过重”——一个人太世俗,往往令人心累得想逃。太率性,又往往因其乖戾而叫人无所适从。而茶气的恰到好处在于:它是氤氲在一碗世故与人情冲泡起的茶水四周的烟云,对世道和人心以水般的柔软与温情来抚摸。所以冈仓天心说:茶道是基于崇拜日常生活俗事之美的一种仪式,它开导了严密冷硬的社会秩序中的一种浪漫主义。是对生活不完美的一种妥协的改良。
人世种种,都可在不同风格的茶水中,品出其相对应的味来。而最终:那杯茶,在你不停地喝了斟、斟了喝,一直到再也品不出任何味来时,也就什么都淡了。这就是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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