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者按]这是一篇2500年以前的演讲。和近现代许多著名的演讲相比,若就言辞的美丽和冲击力而言,这篇演讲似乎没有特别的过人之处。但至少有两点让今天的我们不得不对这篇演讲产生强烈的好奇:
第一,但凡被我们今天所称颂的所有近现代演讲(例如林肯的葛底斯堡演讲、马丁路德的我有一个梦、及至奥巴马的我是一个埃及人,等等),都可以从伯里克利的这篇演讲中找到其思想根源,因此,我们毋宁说,和2500年前的这篇演讲相比,近现代许多著名的演讲虽则堪称鼓舞时代的号角,但思想上却并无突破。然而,这并不说明人类没有进步,反而,这说明,自由、平等、民主一直是并将还是一种普适和普世的价值观。
第二,我们自然会想到,为什么这样的思想从来就没有出现在中国历代的统治阶层中?其次,一代一代,我们都在接受《出师表》和《曾文正家书》这样的教化,我想知道,儒化的教育是否必然会成为统治阶层一个得心应手的工具呢?
以下为演讲全文:
过去许多在此地说过话的人,总是赞美我们在葬礼将完时发表演说的这种制度。在他们看来,对于阵亡将士发表演说似 乎是对阵亡战士一种光荣的表示。这一点,我不同意。我认为,这些在行动中表现自己勇敢的人,在行动中就充分宣布他们的光荣了,正如你们刚才从这次国葬典礼 中所看见的一样。我们相信,这许多人的勇敢和英雄气概毫不因为一个人对他们说好或说歹而有所变更。
首先我要说到我们的祖先们,因为在这样的典礼上,回忆他们所作的,以表示对他们的敬意,这是适当的。在我们这块土地上,同一个民族的人 世世代代住在这里,直到现在;因为他们的勇敢和美德,他们把这块土地当作一个自由国家传给我们。他们无疑是值得我们歌颂的。尤其是我们的父辈,更加值得我 们歌颂,因为除了他们所继承的土地之外,他们还扩张成为我们现在的帝国,他们把这个帝国传给我们这一代,不是没有经过流血和辛勤劳动的。今天我们自己在这 里集合的人,绝大多数正当盛年,我们已经在各方面扩充了我们帝国的势力,已经组织了我们的国家,无论在平时或战时,都完全能够照顾它自己。
我不想作一篇冗长的演说来评述一些你们都很熟悉的问题,所以我不说我们用以取得我们的势力的一些军事行动,也不说我们父辈英勇地抵抗我 们希腊内部和外部敌人的战役。我所要说的,首先是讨论我们曾经受到考验的精神,我们的宪法和使我们伟大的生活方式。说了这些之后,我想歌颂阵亡战士。我认 为这种演说,在目前情况下,不会是不适当的;同时,在这里集会的全体人员,包括公民和外国人在内,听了这篇演说,也是有意的。
我要说,我们的政治制度不是从我们邻人的制度中模仿来的。我们的制度是别人的模范,而不是我们模仿任何其他的人的。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 称为民主政治,是因为政权在全体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解决私人争执的时候,每个人在法律上。我们的制度之所以被称为民主政治,是因为政权在全体 公民手中,而不是在少数人手中。解决私人争执的时候,每个人在法律上都是平等的;让一个人负担公职优先于他人的时候,所考虑的不是某一个特殊阶级的成员, 而是他所有的真正才能。任何人,只要他能够对国家有所贡献,就绝对不会因为贫穷而在政治上湮没无闻。正因为我们的政治生活是自由而公开的,我们彼此间的日 常生活也是这样的。当我们隔壁邻人为所欲为的时候我们不致于因此而生气;我们也不会因此而给他以难看的颜色,以伤他的情感,尽管这种颜色对他没有实际的损 害。在我们私人生活中,我们是自由的和宽恕的;但是在公家的事务中,我们遵守法律。这是因为这种法律使我们心悦诚服。
现在还有一点。当我们工作完毕的时候,我们可以享受各种娱乐,以提高我们的情趣。整个一年之中,有各种定期的赛会和祭祀;在我们的家庭 中,我们有华丽而风雅的设备,每天怡娱心目,使我们忘记了我们的忧虑。我们的城邦这样伟大,它充分地给予我们世界各地一切好的东西,使我们享受外国的东 西,就好像是我们本地的出产品一样。
我们是自愿地以轻松的情绪来应付危险,而不是以艰苦的训练我们的勇敢是从我们的生活方式中自然产生的,而不是国家法律强迫的;我认为这 些是我们的优点。我们不花费时间来训练自己忍受那些尚未到来的痛苦,但是当我们真的遇到痛苦的时候,我们表现我们自己正和那些经常受到严格训练的人一样勇 敢。我认为这是我们的城邦值得崇拜之处。当然还有其他的优点。
我们爱好美丽的东西,但是没有因此而至于奢侈;我们爱好智慧,但是没有因此而至于柔弱。我们把财富当作可以适当利用的东西,而没有把它 当作可以自己夸耀的东西。至于贫穷,谁也不必以承认自己的贫穷为耻,真正的耻辱是为避免贫穷而不择手段。在我们这里,每一个人所关心的,不仅是他自己的事 务,而且也关心国家的事务;就是那些最忙于他们自己的事务的人,对于一般政治也是很熟悉的——这是我们的特点:一个不关心政治的人,我们不说他是一个注意 自己事务的人,而说他根本没有事务。我们雅典人自己决定我们的政策,或者把决议提交适当的讨论;因为我们认为言论和行动间是没有矛盾的;最坏的是没有适当 地讨论其后果,就冒失开始行动,这一点又是我们和其他人民不同的地方。我们能够冒险,同时又能够在进行这一冒险之前深思熟虑。他人的勇敢,是由于无知;当 他们停下来思考的时候,他们就开始疑惧了。但是真正算得上勇敢的人是那个最了解人生的幸福和灾患,然后勇往直前,担当起将来会发生的事变的人。
再者,在关于一般友谊的问题上,我们和其他大多数人也形成一个明显的对比。我们结交朋友的方法是给他人以好处,而不是从他们方面得到好 处。这就使我们的友谊更为可靠,因为我们要继续对他们表示好感,使受惠于我们的人永远感激我们。但是,受我们一些恩惠的人,在感情上缺少同样的热忱,因为 他们知道,在他们报答我们的时候,这好像是偿还一笔债务一样,而不是自觉给予恩惠。在这方面,我们是独特的。当我们真正给予他人以恩惠时,我们不是因为估 计我们的得失而这样做的,乃是由于我们的慷慨,这样做而后悔的。因此,如果把一切都联系起来考虑的话,我可断言,我们的城市是全希腊的学校;我可断言,我 们每个公民,在生活许多方面,能够独立自主;并且在表现独立自主的时候,能够特别地表现温文尔雅和多才多艺。为了说明这并不是在这个典礼上的空洞的自我吹 嘘,而是真正的具体事实,你们只要考虑一下:正因为我在上面所说的优良品质,我们的城邦才获得它现有的势力。我们所知道的国家中,只有雅典在遇到考虑的时 候,证明是比一般人所想象的更为伟大。在雅典的情况下,也只有在雅典的情况下,入侵的敌人不以战败为耻辱;受它统治的属民不因统治者不够格而抱怨。真的, 我们所遗留下来的帝国的标志和纪念物是巨大的,不但现在,而且后世也会对我们表示赞叹。我,不需要荷马的歌颂,因为他们的歌颂只能使我们娱乐一时,而他们 对于事实的估计不足以代表真实的情况。因为我们的冒险精神充溢着每个海洋和每块陆地;我们到处对我们的朋友施以恩德,对我们的敌人给予痛苦;关于这些事 情,我们遗留了永久的纪念于后世。
那么,这就是这些人为它慷慨而战、慷慨而死的一个城邦,因为他们只要想到丧失了这个城邦,就会不寒而栗。十分自然,我们生于他们之后的 人,每个人都应当忍受一切痛苦,为它服务。因为这个缘故,我说了这么多话来讨论我们的城市因为我要很清楚的说明,我们所争取的目的比起其他那些没有我们优 点的人所争取的目的要远大。因此,我想用实证来更清楚地表达我对阵亡将士们的歌颂。现在对于他们歌颂最重要的部分,我已经说完了。我已经歌颂了我们的城 邦,但是,使我们的城邦光明灿烂的是这些人和类似他们的人的勇敢和英雄气概。同时,你们也会发现,言词是不能够公允地表达他们的行为的。在所有的希腊人中 间,和他们这种情况一样的也是不会很多的。
在我看来,他们那种壮烈献身,向我们表现了非凡的英雄气概,不管它是初次表现的也好,或者是最后证实的也好。他们中间有些人无疑是有缺点的,但是我们所应当记着的,首先是他们抵抗敌人,捍卫祖国的英勇行为。他们的优点抵消了他们的缺点,他们对国家的贡献多于他们在私人生活中所作的祸害。 他们这些人中间,没有人因为想继续享受他们的财富而变为懦夫,也没有人逃避这个危难的日子,以图偷生脱离穷困而获得富裕。他们所需要的不是这些东西,而是 要挫败敌人的骄气。在他们看来,这是最光荣的冒险。他们担当了这个冒险,愿意击溃敌人,而放弃了其他一切。至于成败,他们让它留在不可预测的希望女神手 中。当他们真的面临战斗的时候,他们信赖自己。在战斗中,他们认为保持自己的岗位而战死比屈服而逃生更为光荣。所以他们没有受到别人的责难,以自己血肉之 驱抵挡了战役的冲锋。顷刻间,在他们生命的顶点,也是光荣的顶点,而又是恐惧的顶点,他们就离开我们而长逝了。
他们的行为是这样的,这些人无愧于他们的城邦。我们这些尚还生存的人们可以希望不会遭遇和他们同样的命运,但是在对抗敌人的时候,我们 一定要有同样的勇敢精神。这不是单纯从理论上估计优点的问题。关于击败敌人的好处,我可以说得很多(这些,你们和我一样都是知道的)。我宁愿你们每天把眼 光集中到雅典的伟大上。它真正是伟大的,你们应当热爱它。当你们认识到它的伟大时,再回忆一下,使它伟大的是有冒险精神的人们,知道他们的责任的人们,深 以不达到某种目标为耻辱的人们。如果他们在一项事业上失败了,他们下定决心,不让他们的城邦发现他们缺乏勇敢,他们尽可能把最好的东西贡献给国家。他贡献 了他们的生命给国家和我们全体,至于他们自己,则获得了永远常青的赞美,最光辉灿烂的坟墓——不是他们遗体所安葬的坟墓,而是他们的光荣永远留在人心的地 方,每到适当的时机,永远激动他人的言论或行动的地方。因为著名的人们是把整个地球当作他们的纪念物的;他们的纪念物不仅是在自己的祖国内,而且也在外 国;他们的英名是生根在人们的心灵中,而不是凿刻在有形的石碑上。你们应该努力学习他们的榜样。你们要下定决心:要自由,才能有幸福;要勇敢,才能有自 由。
现在依照法律上的要求,我已经说了我所应当说的话。刚才我们已对死者作了祭献。将来他们的儿女们将由公费抚养,直到他们达到成年为止。 这是国家给予死者和他们的儿女们的花冠和奖品,作为他们经得住考验的酬谢。凡是对于勇敢的奖赏最大的地方,你们也就可以找到人民中间最优秀和最勇敢的精 神。现在你们对于阵亡的亲属已致哀吊,你们可以散开了。
[伯里克利(约前495—前429),古代雅典政治家、军事家。其父克赞提普在反对波斯人的战争中屡建战功。公元前5世纪60年代,他成为雅典民主派的领袖。自公元前443年起,连续15年当选将军,成为雅典的实际统治者。当政期间,实行发展工商业和奖励文化的政策,推行民主政治,使雅典经济、文化高度繁荣,史称“伯里克利时代”。伯罗奔尼撒战争爆发后,执行陆地退守、海上进攻的战略,因战争不利一度落选将军,旋即再度当选。不久染疫身 亡。公元前431年,在为纪念伯罗奔尼撒战争中牺牲的将士举行的国葬典礼上,伯里克利发表了这篇演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