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十一点，孩子刚刚睡觉，我的手机突然响了。
“邹经理，现在有时间吗？”打电话的是李雨。
李雨是分公司的副总经理，一直主抓业务工作，今天上午，公司开大会，由于分公司财务人员出现了严重的贪污问题，李雨因领导责任被免职，成为了一名业务员。
我来公司总部时间不长，所以与李雨接触次数并不太多。
“有什么事吗？”我问道。
“没事，就是想聊一聊。”
“好吧。”我犹豫了一下说。
“我马上过去接你。”李雨说道。
十分钟后，我坐上了李雨的车。李雨刚刚30岁，长得很精瘦，说起话总是不紧不慢，做起事来却很老练。他开着车，很快我们到了两条街外的一家小酒吧。
由于是工作日，酒吧人并不多，我们找了个角落坐下，要了半打啤酒。
“什么事？”我问道。
“就是聊一聊。”他一边倒酒，一边说。从他的脸上看不出来和平时有什么太大的变化，“今天上午开会的事你事先知道吗？”
“我知道点大概”我答道。虽然我是公司人力资源部经理，但分子公司负责人的薪酬、任免都是由董事会直接负责，所以，很多决定我只能知道个大概，具体文件也都是在公布后才能看到。今天会上的决定是“免去李雨分公司副总经理的职务，调到市场部任销售员，从事具体业务工作。”这个处罚决定我早有耳闻，所以并不意外，但具体文件我也是直到开会前才看道。
“有这么玩人的吗？”李雨情绪突然一下子高涨了起来。他声音一下子提得很高，和刚才简直判若两人。“我是一个分公司的副总经理，你们人事制度有没有规定，人事任免要事先找当事人谈话！”
我笑了一下，没有说话。这样的问题，微笑是最好的回答。
“今天开会我还一点不知道，你知道听到这个决定是什么感觉吗？我当时就傻那了。我***！”他一仰脖喝下一杯酒，两眉蹙到了一起，眼睛也显露出了一丝烦燥，“要不是他们拉着我，我早站起来走了，去你妈的！别拿老子开涮！”
“你不用这么激动，这个决定我也是早上才知道的，”我一边说，一边给他的杯子里倒着酒，“你们的任免是由董事会直接负责，所以我事先也并不知情。不过，虽然这个文件我事先不知道，但这个决定我不觉得意外。”
“邹经理，我不是对你，我知道这事是在董事会。”李雨解释了一句，“你说说，我是分管理业务工作的老总，财务部出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谁叫你也是老总呢。”我应了一句，顺便掏出烟，递给了他一根。我们两个人点着烟，紧张的气氛略微放松了一下。
“虽然不是你的过错，但你们公司就你和赵伟国两个老总，你是副职，员工出了问题，给你点处罚也不为过吧。”我接着说。
“那为什么只罚我一个，凭什么不罚赵伟国！”李雨用手指点着桌子。
“的确。这件事上我也同情你，不过现在想想，赵总是老板的同学，他能做到这个位置，本来就是老板顶着压力硬扶上来的，给他处分，不就是老板在打自己的嘴巴子。”我回答道。
“我也是老板培养起来的！”李雨没等我说完，就打断我说：“我从一毕业就来到咱们公司，已经干了七八年了，老板刚开始买奥迪的时候，我就来了。我也是一步步从业务员坐起来的。你可以问问公司的老员工，这么多年我总是第一个到公司，最后一个走。每次最难的客户都是我去解决，什么活我没接过！他们谁行！赵伟国是个什么东西！除了拍马屁，什么都不会！公司里大大小小的事不都是我在管。”
李雨又是一口喝下一杯酒，“今天是这个月我第一次回家吃的饭。我一回家，我老婆特高兴。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老婆说：‘李雨，该歇歇就歇歇，没必要老给人家卖命，结果你不一样被人卖。没关系，要不就别干了，先在家歇半年，赚钱多少我们不在乎。家里吃饭没问题。’我眼泪涮就下来了。”
说到动情处，李雨的眼里泛着一丝亮光。我顺手给他倒上了酒，接着抽着烟，此时不是我说话的时候。果然，李雨继续说道：“邹经理，虽然咱们见面不多，不过我还是很佩服你的，我经常跟下面人说，你是公司中层里最职业的。哎，我知道跟你说这些也没什么用，其实这次，主要还是想请教个问题。”
“进正题了。”我心里想着，顺口说道：“是想走了？”
“没错。前几天，还有一哥们儿想叫我去他们那帮忙。他都叫了我好几次了，我这次是真想走了，到那边也是个副总，干得活也差不多。你觉得我应不应该走？”
“这样啊！”我笑了一下，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见他没有反对，我就接着说：“冬天，北方有一只鸟没来得及飞走，天冷，这只鸟就站在树枝上，发抖，后来终于就掉到了地上。这鸟想：完了。正在这时正好过来了一头牛，这头牛特恨鸟，因为前几天，一群鸟从天上飞，结果屙了牛一身的屎。这牛一见鸟，就想，这回报仇的时候来了。于是他在鸟身上屙了一泡屎。没想到，这泡屎救了鸟，屎里的鸟借屎的热量慢慢地活了过来。可是屎里又热又闷，于是鸟又叫又扑腾。这时，来了一只猫，冬天的猫又冷又饿，他很快发现了屎里的鸟……后面的事就不重要了，我就不说了。”
故事讲完了，李雨却并没有打断我的意思，于是我就接着说：“其实你就是那只鸟，你这次的确是代人受过。不过，这泡屎也许正好救了你。”
“嗯。”李雨应了一声，却并没有说什么，只是端起杯来，我们两个碰了一下，喝了一口。我接着说道：“其实走不走都有道理，不走呢，这边的工作也的确不好做，现在你上面都是原来你的手下，你的活干也不是，不干也不是，再说了，谁敢给你派活？要是走呢，你到新公司就是一个新人......”
“你这不等于没说吗？”李雨回了一句，但声音却缓和了下来。
“我是人事经理，我当然希望你留下来了。你是替人受过，你我都清楚，大家也都明白，我想老板应该是最清楚的。老板是个聪明人，你替人背了过，我想老板不会忘记你的。”我表明了自己的立场。
“那你说，我应该怎么做？”李雨接着问道。
“业务员该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说道，“既然是个业务员，你就要像个业务员的样子。李总，放心，只要你自己不放弃，没有人看不起你。”
话说道这里，气氛已经完全缓和了下来，李雨拿出烟，我们两个人点上烟，酒吧的音乐仍在轻轻地飘着，一时间，我们两个人都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李雨喃喃道：“要不我再干一干？”
“我想你留下来会好一些。”我接茬道。随后，我又接了一句：“还有一点，记住在这堆屎里要想活下来，就不要折腾、不要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