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nagershare:希拉里情形不乐观?
“民主党正在失败的原因是选民投票率的流失。……我可能赢得民主党初选的一个真正优势就是能够吸引到众多青年人和普通劳工阶层来参与投票,这是传统政治人物无法企及的。”对于意料之外的民调领先,佛蒙特州国会参议员伯尼•桑德斯淡定地给出了这样的解释。
在4月30日宣布参与2016年总统大选的民主党初选之前,桑德斯在佛蒙特州之外几乎默默无闻。而在过去三个半月里,其民调支持度却稳步爬升,如今攀登到在初选关键风向标两州超越希拉里的惊人地步。
虽说仍不会有太多人真正相信,这位白发苍苍、高度近视、驼背耸肩的古板爷爷能斩获民主党提名,但还有三周就年满74岁的桑德斯已将民主党政治带入了近年来最具戏剧性的时刻。
有意思的是,桑德斯与已然搅乱共和党选情的特朗普同为“黑马”或“怪咖”。当然,桑德斯并非民主党版的特朗普。
即便在8月6日电视辩论中因直白承认以独立人士角逐白宫的可能性而震惊四座,但特朗普在超越驴象政治的计谋上恐怕还得向桑德斯求教。
自1991年当选国会议员以来,自称为“民主社会主义者”的桑德斯保持着独立人士在国会山上任期时间最长的纪录。
出身于纽约市布鲁克林一个经历过大屠杀的波兰犹太裔家庭,桑德斯从小就对祖父一家遭遇希特勒德国残害的悲剧十分敏感。
在学生时代特别是芝加哥大学期间,桑德斯开始大量阅读马克思、列宁甚至是托洛茨基的著作,并积极加入了一系列在当时颇具“革命性”的学生社团,比如“种族平等大会”“学生反暴力委员会”“学生和平联盟”以及“青年社会主义团”等。
其时,踌躇满志又特立独行的桑德斯自然而然地卷入1960年代的激荡洪流之中。
据说,当今只有两位在任国会议员亲历了1963年8月28日在华盛顿林肯纪念堂前的民权集会,一位是赵小兰的夫君、现任参议员多数党领袖的米奇•麦康奈尔,另一位就是“热血青年”桑德斯。
也正是在这场集会活动中,马丁•路德•金喊出了他的梦想。倡导平权、反对暴力与战争,这些搭建起桑德斯政治理想体系的基石。
1968年之后,经历过一次失败而短暂的婚姻,桑德斯决定落户到小州佛蒙特。新生活并不顺利,甚至可以用“拮据”来形容。
政治系毕业的桑德斯给人家做一些木工活儿,但他的手艺太差、甚至无法支撑日常生活。
于是桑德斯努力为一些报纸杂志写政见评论文章,稿费是一个字10美分。不过,这个能在总统选举中投票支持禁酒党候选人,且四度反对富兰克林•罗斯福入主白宫的政治独立州,几乎是桑德斯实验政治理想的天堂。
整个1970年代,桑德斯以自由联盟党人的身份分别两度参选佛蒙特州州长和国会参议员。
有趣的是,按照当时与桑德斯一起追梦的同志们回忆,桑德斯最初的几次参选并非因为他有多么优秀,而是没有其他人愿意放手一试。
直到1981年,矢志不渝的桑德斯在不惑之年终于以独立人士身份领先共和党对手10票,当选了佛蒙特州最大城市伯灵顿市的市长,从此挤入了政坛快车道。
2006年,在国会众议院打拼了16年的桑德斯转入参议院。由于立法机构由党团组织并领导,任何人要刷出存在感都必须获得某一党派成员的身份或与某党结盟,桑德斯为了确保立法影响力,选择了与理念更为接近的民主党结盟。
这种盟友关系不但帮助民主党在第111届国会(2007-2009)参议院中锁定了多数地位,还持续抬升了桑德斯的院会地位。
在上一届国会参议院中,刚刚担任一个完整任期的桑德斯在毫无军旅经验的情况下就罕见出任了退伍军人事务委员会的首席成员,而在本届国会中他又晋升为预算委员会首席成员,握住了“国家的钱袋”,跻身于主导联邦重大事务的核心领导层。
虽然谙熟华府政治逻辑的桑德斯选择了最大限度地适应驴象博弈的路径,但他却丝毫没有放弃第三方的政治立场。
从过去25年的立法纪录看,桑德斯简直就是一位“NO先生”,遭遇他投票反对的议题包括:损害同性利益的《婚姻保护法案》、两次伊拉克战争、金融危机经济刺激计划、拱心石输油管道项目、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中美洲自由贸易协定、给予中国最惠国待遇、给予总统贸易促进授权,等等。
而现如今,桑德斯还是联邦政坛上强烈反对TPP的旗手人物。这些以一贯之、爱憎鲜明的政策主张不论是在2016年民主党初选竞选人中还是在整个美国政坛自由派政治人物中都不可谓不罕见。
8月11日,根据富兰克林•皮尔斯大学和《波士顿先驱报》共同进行的民调显示,桑德斯在新罕布什尔州以44%对37%首次领跑于希拉里。
四天之后的16日,桑德斯、希拉里以及共和党阵营“新宠”特朗普同天在另一个初选关键州艾奥瓦造势。
据报道,桑德斯不但吸引了明显多于希拉里的支持人群,而且在其后的初步民调中以52%比41%再次反超前第一夫人。
而就在17日,桑德斯在俄勒冈州波特兰的造势活动竟然吸引到了两万八千人,其中有九千人在无法进入会场的情况下决定留在场外通过同步扬声器聆听了桑德斯的演讲。
如果说特朗普的杀手锏是区别于一般政治人物的跨界知名度,桑德斯的崛起与其亲民的政治倾向密切相关。放眼民主党参选阵营,桑德斯几乎是唯一一位全身心投入民生议题的参选人,从就业到收入不平等,从规制华尔街到阻断金钱对政治的控制,从彻底的移民改革到真正的族裔平等。
在金融危机期间,桑德斯曾多次抨击金钱对政治的腐蚀:“人们有错误的印象认为国会正在规制华尔街,事实上是华尔街在规制国会;……如果说金融机构是‘大而不倒’的话,还不如说它们是‘大而无法存在’。”
2010年12月10日,捍卫中低阶层利益的桑德斯曾在参议院进行了长达8个半小时的冗长发言,以表达对延续小布什减税计划、给予富人更多税收优惠的立法动议的强烈反对。
这次矛头直指奥巴马的马拉松式演讲让桑德斯获得了更多联邦话语权,甚至开始在民主党进步主义派系中激起了希望他在2012年初选中挑战奥巴马的进言。
桑德斯后来将发言全文整理出版,这本题为《演讲:针对公司的贪婪以及我们中产阶级衰落的历史性冗长发言》的政论书籍风靡一时,俨然是桑德斯为民代言的宣战书。
针对8月6日创造初选辩论收视率新高且被明显娱乐化的共和党阵营辩论,桑德斯所给出的评价是:“如果你看辩论,你就想象自己是这个国家最富的人,而且还极度贪婪和自私自利,于是你就有10位参选人为你的需求而非劳工阶层代言了。……他们要给予百万亿万富翁更多税收优惠,让富人更富有。”
由于桑德斯的抢眼存在,与劳工组织的疏远以及与华尔街的暧昧关系令希拉里愈发尴尬;而在桑德斯一贯鲜明的议题表达抓住民主党基本盘的芳心之时,希拉里瞻前顾后的温吞早就让人有些等不及了。
于是,曾经期待代表民主党党内极端自由派立场的马萨诸塞州国会参议员伊丽莎白•沃伦参选的左派势力迅速团结到了桑德斯一边。
在真正倾听并直达民意之外,“独立身份”也为桑德斯稳稳地站在了传统华府政治的对立面上。特朗普所得到的民意支持中颇有对其作为华府圈外人、改革现行政治乱象的仓促期待,而这种期待也同样存在于民主党阵营。
甚至,正是迫于克林顿和布什这两个显赫姓氏在选举政治的蛮横回归,民意转而会更为迫切地渴望跳出一位反传统的非典型政治候选人,至少为华盛顿吹起一股新风。
桑德斯虽然是过去将近30年布什父子总统、前第一夫人先后出任国会参议员以及国务卿的见证者,但其超越党派恶斗的无党派标签充满了“圈外人”之感。
更具竞争力的是,他是一位具有“圈内人级别”丰富政治经验与阅历的圈外人,即有明确意图、强大动机以及丰富经验与被检验过的能力来将民众期待的华府大洗牌带入现实。
在高潮迭起的造势集会活动中,桑德斯的自我营销也不断实现着所谓的“形象进化”。
一般而言,年轻选民的确会更容易被桑德斯等持极端立场参选人煽动,这也是在2008年和2012年得克萨斯州前国会议员罗恩•保罗以70、80岁高龄仍可吸纳来自年轻群体的众多网络捐款的原因所在。
而当年轻人们不断走进桑德斯时,他们会渐渐发觉带在这位老人头上的理想主义的光环,体验到桑德斯似乎从未与1960年代作别。
1987年,五音不全的桑德斯甚至录制并发行了一张个人专辑,为了怀旧,或者重拾信仰。这张名为《我们必胜》的民谣专辑不但收录了同名民权歌曲,还有欧蒂塔的《哦,自由》、伍迪•格思里的《这是我的土地》、皮特•西格的《花落何处》以及《大理石岸边》等五首金曲。
该专辑曾在去年年底再版发行,桑德斯跟不上节奏的吟唱,更像是来自1960年代的邀请,瞬间让年轻人体味到那个年代关于爱、和平以及民权的气息与悸动。
“怀旧文艺范”的桑德斯在价值观意义上也颇有味道。一方面,他虽然有两次婚姻,但唯一亲生儿子利维的生母苏珊•莫特却是桑德斯生命中没有名分的过客;一方面,犹太裔桑德斯又强烈推崇自由派色彩的家庭观念,他还曾多次表示过对教皇的崇敬,在阐释政见时多次引用教皇的言论。
可以想象,桑德斯的多元形象不仅可以符合自由派年轻群体的口味,甚至对一些宗教保守派年轻群体也可能催化出某种分化效果。按照桑德斯自己的话说,他的支持者并不是“注册的民主党人”,而是“所有人民”。
无容置疑,作为“桑德斯现象”背后的最关键隐含线索,其实是民主党精英层对希拉里如今竞选前景的深度忧虑。
从过去5个月来“邮件门”事件毫无平息迹象,愈演愈烈之势已不可挡。根据福克斯新闻在8月中旬的更新民调,58%的受访者认为希拉里在“邮件门”问题上撒谎,仅有2%的受访者宁愿相信希拉里自己的解释。
虽然福克斯众所周知地具有明显的共和党倾向,但其调查数字还是能够水涨船高地揭示出总体民意的向度。
目前,美国联邦调查局业已介入调查,希拉里无奈同意出席的国会众议院班加西特别调查委员会的听证会应该会在10月13日民主党总统初选首场辩论前后上演。
届时,希拉里一定沦为众矢之的,“邮件门”的延烧发酵无法逆转地积蓄起阻碍希拉里再次冲刺白宫的无确定能量。
面对如此负面的预期,民主党精英层转而倾向于为所谓“后希拉里时代”的民主党选情做一些未雨绸缪的安排,于是也就有了关于现任副总统乔•拜登甚至卸任已15年的前任副总统阿尔•戈尔有意参选传闻的不绝于耳。
虽然桑德斯远非民主党高层乐见的替代人选,但他的确正在利用这种担忧,抢夺着有限的竞选资源。
冷眼观察,由于与华尔街大资本的决裂,桑德斯在金钱政治横行的美国政治现实中可能寸步难行,至少很难走得太远。为了弥合财政动力的欠缺,桑德斯正在努力吸引尽可能多的小额捐款,这一策略由难免促使其在竞选中煽动起某些民粹主义的狂热。这就意味着,改革者要获得推进改革的机会,不但要考虑是否暂时委身于现行秩序,更要警惕沦为彻底破坏者的危险。
在美国总统选举政治历史上,两党都曾推选出高度推崇意识形态的理想主义者。
1964年的共和党总统候选人巴里•戈德华特和1972年的民主党总统候选人乔治•麦考文虽然都必须为本党的惨败负责,但也都叩开了各自党派重塑价值观、重构基本盘从而强势回归的大门。
而2016年的桑德斯或许也走到了历史的风口上,希拉里的影响可能是未来四年执掌白宫,非民主党人桑德斯留给民主党的烙印或许只能捧着小施莱辛格的那本《美国历史的周期》才能看清了。
本文作者刁大明,中国社会科学院美国研究所助理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