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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们毫不愧疚地“在网上浪费时间”吧

Managershare:说句实在的,我真的没见过比这个课程更“甜蜜”的为互联网文化来寻找某些现实意义的举措了,有常春藤名校背书和实验,我们是不是能让自己的灵感在网络时代更活跃一些?

超现实主义者们进行艺术创造的理想状态往往是半睡半醒间的灵光乍现。此时他们可以将画面从混沌的潜意识中捞出来,抛向纸张或者画布。我们不妨设想这样一种社会——在这个社会中,梦游是一种最常见也是最适宜的状态。安德鲁·布莱顿(Andre Breton)曾说过:“我们什么时候会有沉睡的逻辑学家,或者沉睡的哲学家?”

看起来超现实主义者构想的这种做梦文化,在如今的技术条件下已经完全实现了。我们正身处于一种全新的电子“集体无意识”状态中。我们为数种电子设备所困,半梦半醒。我们一边上网一边打电话,断断续续地听着话筒彼端的声音,同时回复邮件、查看状态更新。我们已经长于一心几用。从创作的角度来看,这种状况值得庆贺。数量庞大的网络语言为文学创作提供了完美的原材料。我们可以将其拆分、压缩、去情景化,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方便地复制粘贴,很容易就能将之重组成一件艺术品。

如何在网上浪费时间

2015年1月,我将和宾夕法尼亚大学15名创造性写作的学生一道,在一间教室里静坐。教学设备只有我们手上的电子产品和WiFi网络。如此每周三小时,进行名为“在网上浪费时间”的课程的学习。尽管坐在同一间教室里,我们只会用聊天室、邮件列表、或者其他社交媒体进行交流。

在这个课程中,一心多用、分散注意是必需的,漫无目的、随心所欲的网页浏览更是不可或缺。受到情景主义的启发,我们鼓励学生在网络中迷失自我,在三个小时的时间中任意徜徉,只有在课堂结束的时候才会从这种浑浑噩噩的电子眩晕中脱身。我们进入了一个集体化的梦境,我们希望学生能够在此进行文学创作。为了增强实践的效果,学生们首先要学习一部漫长的“利用无聊和时间浪费的历史”,主要的学习途径是阅读思想家的思辨著作,例如居·伊德博(Guy Debord),玛丽·凯莉(Mary Kelly),厄文戈·夫曼(Erving Goffman),雷蒙德·威廉姆斯(Raymond Williams),以及约翰·凯奇(John Cage)等人的作品。

没有什么所谓的禁区:如果是在网上,那就是一场公平游戏。如果学生们看了三个小时的色情视频,那就可以以此为素材创作情色文学;他们当然可以浏览悖德的右翼论坛,删掉其中的仇恨言论,用于创作谍报小说;他们也可以将名人的推特改编成达达主义叙事诗,或是把脸书投稿加工成一部中篇小说;他们甚至可以在学期末将浏览记录直接上交,算作一部回忆录。

此前我从未教过这门课,但我有预感它将取得成功。

什么叫“非创造性”

在过去的十年中,我都在宾大教授“非创造性写作”的课程,在这门课上,学生们被迫剽窃、盗用别人的作品,还要声称这是原创的。至于期末作业,我要求他们从造纸厂里买一张纸,把自己的名字写上去,并且证明这是他们原创的——当然这在学术界是大逆不道的举动。

在我的课堂上,学生们会因为他们原创的、诚实的或者创造性的举动受到惩罚。而一直以来他们在学术生涯中偷偷摸摸进行的事情——比如东拼西凑,复制粘贴,剽窃盗用等等——现在都必须公开进行。在这里,他们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起责任。如此一来,新的问题就产生了:我盗用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我为什么要盗用这些内容?我所剽窃的内容是否也能够说明我自己?是否体现出了我的情感?反映出了我的经历?表达出了我的偏好和热情?这些思考会真正促进学生进步:我能否借鉴更好的材料?我能否用更好的方式拼凑这些文字?不出所料,他们是有所收获的。而这些年的课堂经历更是告诉我,不管我们做什么,我们都会无法抑制地表达自我。

同样道理,我相信学生们在“在网上浪费时间”的课堂上,同样会以浏览网页的方式表达自我。每一次点击都反映出我们自己:反映出我们喜欢什么,我们不喜欢什么,我们的情绪,我们的政治观点,我们的世界观。当然了,市场营销人士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但是文学创作者们显然还没有意识到这点,更没有着手探索这块宝地。

指责网络让我们疏于表达的文章铺天盖地,阅读这些评论文章令我疲惫不堪,受此启发我索性开设了这门课程。一直以来我的观点都与他们相左。事实上我们这代人的阅读和写作都超过以往,只是方式不同——我们浏览信息,分析阅读,插入书签,转动滚轮,转发投稿,滥发信息。这些方式往往不会被认为是文学创作。

现代主义下的新创作环境

其实这也是老生常谈了:现代主义者早就提醒我们做好准备应对数字环境下的新创作。乔伊斯在《芬尼根守灵》(Finnegans Wake)中使用复合词,预测了现在网络中常见的#超长#连续#话题#标签;马拉美跨页排列的诗句看起来则像是十九世纪的GIF动图;佐拉的罗根·麦奎特(Rogen-Macquart)系列是对现在长博客的预言;海斯特·司雷尔(Hester Thrale)在书页边缘反复书写博斯维尔(Boswell)和现在的评论流十分相似;费列克斯·费南昂(Felix Feneon)把报纸头条编写成诗写进他的《三行小说》,其实就是1906年版的推特。

从早期的超文本实验到新形式文学,四十年来作家们一直在尝试着拼贴和重组数字资源,使之成为更好的文学作品。尽管许多人还是觉得常春藤名校开设名为“在网上浪费时间”的创造性写作课程令人吃惊,但不可否认的是,大脑放空、白日做梦、拖沓延误一直以来都是写作的一部分。沃尔特·本杰明曾经吸食大麻,让自己陷入恍惚状态,游走在巴黎的大街小巷。他称之为“拱廊”计划(Arcades Project),这和我们在上网时的状态有异曲同工之妙。他将自己在“迷失时间”中的经历转化为文学的方式,正是我的学生在屏幕前所经历之事的绝好范例。

然而,这些曾令超现实主义者和本杰明受到褒奖的行为,在这个年代却令我们倍感内疚。因为我们在电脑前进行的活动本因是“建设性的”,且应是“卓有成效”的;然而现实中,这种行为虽颇有成效,却是漫无目的的。既然我们的生活和屏幕越发紧密地连接起来,我们理应期待我们花在网络上的时间应当和生活本身一样丰富多彩。把我们的网络生活描述成为某种单一的经历是一种错误:我们需要花时间做正事,但我们同样需要时间放空,需要时间浪费,需要时间乱搞。学习和约会像之前一样进行着,只不过需要一些新的、不同以往的方式。我认为现在不必再对上网浪费时间感到内疚了,我们应该向前迈进。当然我们要做的不只是上网浪费时间这么简单。

1968年5月的巴黎,墙上出现了这样一道龙飞凤舞的标语“live without dead time”(活着!莫被死去的时间侵占!)。这成为振奋人心的疾呼,号召我们打碎身边的条条框框,重新找回自我。如果我能让我们的学生们开动脑筋,将他们花在屏幕前的“死去的时间”重新利用起来,使之成为有用的时间、富于创造的时间。那么我想,这对他们来说应是一个正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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