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CTV央视的主持人张灵泉离职,在那篇800万人看过的文字中她写道:
“我今年42岁,1997年来到中央电视台至今也有18年了。人生从哪个角度算都过了一半。从头来过不是否定,是敢放下。最难放下的还不是名利,不是习惯的生活方式,而是思维模式。生命的后半段,是否来得及重新来过。”
也许你会想:她是张泉灵啊,她是名人,所以她能转行!然而真的如此吗?转行真的就这么难?
1、做金融之前我在想:转行为什么那么难?
我没学过金融,没学过会计,在投出第一份简历的几个月前,在那个美国中部水成狗的Fi nance速成班里,我连那个核弹一样的高级计算器的开关都还没摸到,同学们已经抢答出了所有答案。
唯一鲜活的记忆,是深夜的图书馆,一帮中国留学生秉承中华优良传统在那押题,我却连押出来的题目都没看懂,只能强行背下答案。这时候班上一个貌美如花的女生凑过来跟我说:
我看我们这种人,根本不适合搞金融。
我悲怆地想,你不慌,你貌美如花啊。
后来,我背负着八国联军一样的background,居然找到了一份正经工作。为了回馈深夜给我押题的同学,和对貌美如花的女同学致敬,我写了一篇戏说色彩浓厚的转行面经。
也许是因为我一直以油滑的形象在文中出现,造成了平易近人的假象。我随之收到了大量的找工作问题,定睛一看,主旨大都离不开几个血字:
我想转行。
问题如下:
专业背景不对口,但我看列的那些要求我也能做,就怕别人一看我专业/院校就呵呵了,怎么办?
面试撑到onsite,但是感觉表现好僵硬好没有魅力,一开口就被人听出是专注打酱油多年,我是个loser吗?
真的不喜欢我现在的工作,这儿有个特想投的,可我又完全没做过那种工作,在面试时我能说什么啊?
一开始我还很鸡血地回复各种战术指导,每句话怎么设计,简历怎么包装。
后来我就停止回复了。
年复一年收到的都是类似的问题,年复一年都是一样无奈的少年人,重复着一样的死循环问题——
“我就想做好这一件事儿,我就想找一份工作,跟我学的干的都没多大关系,但我就是想干。如果人生顺利,或许我还想做一个好人,不再郁郁不得志,拨开平庸的日子听到使命的召唤,为什么就这么难,到底有什么是可以做的?”
这些问题都没有答案。
因为它们都是操作层面上的问题,要解决这种层面的bug,得往问题的上游再想一想。而更本质的问题是——
我们为什么要把自己一开始就放在一个如此不利的位置?
“I"m sorry you are not a good fit”(我们觉得你不太合适)。这句话,到底是生活严厉的门槛,还是我们庸人的自扰?
2、想都没想清楚我们就被逼着去战斗
一直以来我们都被告知,要专注,要坚持到底,中途换来换去的,那是不靠谱。老大哥说,最好的士兵从不问为何而战。
可是这样真的好吗?
我并不觉得专注和坚持哪里不好,但是在追求的道路上走一走,眼瞅着不对,周围的人越走越不像是一伙儿的,还得要停下来缓一缓,像个精神分裂一样跟自己聊一聊。这才是作为成年人,理智的战斗方式。
见过赛马吗?那些马带着一种特质的眼罩,叫blinder,这玩意儿不会将眼睛挡住,而是在眼睛两侧竖起两块板儿,防止马在比赛时受到别的奇葩选手的干扰,防止阳光太好它忍不住瞟一瞟,所以给它的视野上这么一个限制,它能出好成绩。
我们可以环顾四周,看看多少忙忙碌碌的人是给自己戴了个这种玩意儿,就不用看自己戴没戴了,怕发现真相后承受不起。
那是给马戴的,马这辈子不干别的,纯比赛,所以它才需要戴。
我想很少有人,在人生快要结束,回顾碌碌无为的一生时会说:“我真他妈后悔当时转行,早知道我就老老实实做我的老本行了啊!”
3、真正想转行的人不会把转行挂在嘴边
有一次,我给组里招一个analyst,面了好几个了,都是精确的准备,完美的演出,一副我还没开口就恨不得抢答骑七个猴的架势。每当我精心掩饰都被人一眼看穿我其实也是个草包时,都会有些闷闷不乐。
我经常问这些试图精确制导的面试者:
如果你今天不是坐在这里,你觉得你在干什么事情?
我记得特别清楚,有一个选手一瞬间祭出了这个表情。
好几个都说,这个还真没仔细想过,你问这个问题是几个意思?
有一个在无边无际的寂静中活活想了快五分钟,Hello?
有一个远在加拿大的candidate说:我可能会去做一个足球教练。
他说他以前是足球运动员,去日本几年专业踢球,是队长。后来受伤被迫退役,转行做绩效分析师。干了好几年觉得越干越顺手,什么SQL什么Modeling都是自己学的。
牛逼的是,他在之前的面试过程中,一句都没有提从退役足球运动员,转行干finance这件事。
这真是撕破裆的大转行。
我也就准备洗洗睡了。不用问什么领导力,坚韧性,处理冲突的能力了,面对一个退役的足球队长,我已经可以自行脑补一百集更衣室里的故事。做一个竞技体育的captain,还是应该比做一个财务小组的小组长要稍微难一点的吧。
后来我在开面试总结会的时候说,别的候选人也都挺好,但都是面目模糊地好,重叠度很高。但这个加拿大人有点不一样——
“因为他以前是专业搞足球的,还建得一手好model。”
老大哥说,就要他,把他从加拿大给我嫩过来。
说到撕破裆大转行,我必须要说说我的老板。
一个干财务的老鸟,二十年专注做Corporate Finance的领导者。我平常觉得他除了举止仪态特别得体,一头银发纹丝不乱在一大波工程师中略显fancy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是T台小王子,职业男模,你不问,他不说。
4、“本来我应该…”酝酿太久那是病
我想说说我自己的问题,这些年我和我很多心神不宁的小伙伴们都得了一种病,这种病叫——
“臆想型转行”。
通俗名字叫,总有一天老子会干嘛干嘛。
我的臆想型转行发病,始于一次面试。
那是Consulting最后一轮onsite,重复度极高的问题换不同的合伙人轰炸,双方都很累。一直到第六位面试官出现,他说今天面了五个,听了五个高度相似的人生,感觉跟看Matrix似的,想吐。
“我知道你肯定会Finance,各方面应该都没有硬伤,要不然你也不会坐在这里,我也知道你那些回答都是练习过一万遍的,我也不想再装模作样地跟你在那儿演。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如果今天你不坐在这里…你觉得你会在干什么?”
我头脑一热,说,“我想我会在写一本小说。架空情节,只讲风吹草动。情节太繁重是不信任读者智商的表现。”
面试官手一抱说,“跟我说说你的构思”:
我人生第一个小说构思,在芝加哥烈阳褪去的黄昏后,某一栋小写字楼的一个小咨询公司的面试场上诞生。
在此之前,我确实幻想自己可以倒出一个小说。总有一天老子会卖字为生,我总是在给Excel表格上色的时候狠狠地想。
可是,我要毕业,我要找工作,我还不够牛逼,我要留美国。我从来给它的都是最低的优先级。
后来有一天,大老板把几个最近加入公司的新狗拉到一边,说我想让你们在大组面前做个自我介绍,每人两句。第一句,说你的名字,第二句,你有什么fun fact。上吧!
第一个,说自己环游世界一年,还在泰国当了几个月和尚,正常。
第二个,说自己是跆拳道黑带,为什么当初要学习跆拳道呢?就是为了有一天需要自我介绍fun fact。
我是第三个。
“我叫不慌张,我是搞财务的……我最近打算写一本小说,中文的,想写好以后能给不认识的人看,我总是幻想自己能以写作为生。”
从此以后,从工程师到PM,一见到我就问: “财务张,你那本小说写完了没有?什么时候出英文版的?”
我整个人都是无地自容的。
一个个早年奢侈的心愿,都被淡得出水的平凡生活稀释,本来以为自己可以做什么样的事,总是以生活啊我还没有准备好为理由。等待改变的时机,等到自己都老了,自己都笑了。
转行自由,做点别的事的自由,做砸了又回来做自己老本行的自由,就是为人的最本真自由之一。
这就是我们为什么是人,不是马,我们需要东看西看,需要不切实际的张望。赛马才只管往前跑,给马背上的主子,挣点银子和面子。作为人,最令人难过的事,是回首往事的时候的那一句——
那本来应该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