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能一个个拾起那斑斓的碎片,依次欣赏、把玩。偶尔看到那暗淡的灰渍,用我的指尖轻轻地拭去,让它还原回更真实,更漂亮的一面。 ——题记
帕斯卡尔是一个恰逢其时的天才。他在自然科学、数学领域的成就与他对于人深刻认识的巨大对比,让我深深为之折服。一个在科学、哲学上都有很高造诣的 人,是多么难得可贵!而正是通过《思想录》我体会到了他对于人的认识,体会到了人之于世界尴尬而又卑微的地位与人独特性的巨大反差,人之于世界独特性与大 多数人都逃避这一独特性的巨大悲哀。当然,我对本书的感悟,不仅仅如此。
一、从认知极限到真理间的距离
帕斯卡尔认为“我们不可能确切有知,也不可能绝对无知是基于人是无穷小与无穷大之间的一个中项”(1)。并且说“我们的理解在可理解的事物的秩序 里,只占有我们的身体在自然的领域里所占有的同样的地位”(2)。对于前者我是比较同意的。人存在的位置决定了他认知的位置,人的认知能力、范围起码要解 决其基本生存问题。当然,不仅仅是人,所有生物都如此。而对于后者,我不完全同意。人对于宇宙而言,只不过是无限延展时空中的一个点。而就其物质性来说, 这个点是不变的(因为人生存在所需的物质及人的身体所含的物质量是相对固定的)。而人的认知范围、内容从人诞生的那天起,便不断扩大。大到宇宙空间,小到 微观粒子,外到社会交际,内至精神万千。虽然人的身体之于宇宙和人的认识之于可认知的事物一样,都是有限之于无限。但一个是不变,另一个是不断变,这难道 还相同? 或许在宇宙“眼”中,这并无不同,但对于人来说,自身认知的扩大便代表着不知道事物的减少,这是要肯定的。
而谈到这里,我又想起我曾思考过的一个问题:关于人认识事物的两种方法,理性和直觉。众所周知,理性相对于直觉,是比较可靠的,甚至可以把它称作我 们最信赖的思考工具。但是我们如何确定这一工具绝对有效?如何让我们不去怀疑理性思考的准确度?或许,理性的思考方式就像一个有色眼镜,我们通过它可以认 识到存在的事物,却无法得知其存在的真实的具体状态。即使我们反思理性,也只不过是戴着有色眼镜去打量眼镜罢了。所以,我们对于整个世界和我们自身的认识 可能因为认知方式的不准确性而一无是处。但我们仍然要继续下去,因为理性是我们至今最信赖的思考工具。它的可证明性和思维有序性使我们信赖它。
我这里谈到“可证明”这个问题。佛教讲究“悟”。而悟出的东西是不可言传的。所以才有“拈花一笑”。而我们之所以不承认悟出的东西的真理性。是因为 悟出的东西不能用语言表达,也就不能被证明了。然而,不能表达、不能被证明的便不是真理了吗?所以问题转向了表达。是语言——我们的沟通工具限制了除理性 外的认知方式被人们认可。若是我们能改善,或改变沟通工具,以此来适应认知方式,那这个问题不就解决了吗?(当然,语言的形成和思维的形成有很深的联系 的)而语言分析学派则正好相反,他们用语言来界定思考内容,以此来消除“不能解决的问题”,这是自欺欺人的表现。难道说不能表达,或表达不清的东西我们就 没有认知的必要?
因此,人存在的位置决定了人认知的内容,而人的语言和思维方式限定了认知的范围和确切的真伪性。
而对于真理,作者又有何见解?编者在《思想录》中用“人对真理充满仇恨”这样一篇文章阐述作者的思想。文中讲的是人的虚伪和对真理,对事实的逃避和 否认,从而落笔于人的可悲。而对于人是否能认识真理,并无论述。而我认为人是可以认识真理的。而且对于不同的认知方式,真理是不唯一的。但可悲的是,人们 发现某一真理后,却用这一小片真理解释其他所有事物,并设法自圆其说。而也因为“人们通常被自己发现的道理说服”(3),所以,对于自己解释的合理性缺乏 充分考虑。然而,这正是一部分哲学家所犯的错误。他们都从自己发现的真理出发,建立自己的哲学体系来解释所有问题。而往往他们的体系不堪一击,那一小片真 理却永久保存。或许这就是《思想录》至今能给人以极大智慧的原因。
时间的年轮滚过,它滚过的一些地方总会有真理的碎片闪烁,但无论如何,都难以将那碎片串起,套在年轮上,随时间滚动。它们只能一个个在轮辙里,或在低洼处享受时间过后的寂寞……
然而,我们能否认识终极真理?终极真理,它存在吗?我未敢定论。
二、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苇草
“人只不过是一根苇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苇草。……然而,纵使宇宙毁灭了他,人却仍然要比治他于死命的东西更高贵得多;因为他知道自己要死亡,以及宇宙对他所具有的优势,而宇宙对此却是一无所知。”(4)
每当我读到这段话时,就激动不已。人因思想而伟大,可以说是本书中唯一对人肯定的一点。然而人的伟大性却与悲剧性共存。
帕斯卡尔承认,大多数人总是避免独处,避免无聊。通过消遣,使自己免于独自面对自我,也就免于思考,免于思考到自己的悲剧性,从而达到他们所谓的幸 福。而我认为,这种人们通过消遣、“充实”的生活避免与自己的思想对视,从而避免想到人在世界上可悲的位置——“人既非天使,又非禽兽”(5),以及人不 可逃避的死亡。他们通过介入现实(消遣或忙碌)来逃避事实,而他们所谓的幸福也不过是逃避痛苦的产物而已。
然而非常可悲的一点是,大多数人所逃避的,是他们所畏惧的,同时又是他们唯一伟大的地方——思想。可悲之处就在这里:有人想实现自己的价值,但他却不知道,他最大的价值在他最不愿搜索的领域里。
另外,帕斯卡尔还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有人喜欢赌博,但他所追求的乃是赌博的乐趣,而并非赢钱,那么就让他来赌不赢钱的博,他一定会感到毫无趣味且 无聊不堪(6)。这的确挺有意思。人们追求某种东西,在乎的不仅仅是得到后的满足感,还有追求过程所带给他的刺激与激情。但这种刺激与激情要由他先验性地 肯定他一定能得到那东西来维持。所以,一旦得不到,情绪的低落度会和过程中得到的刺激与激情的量成正比。而人的一生便像一场赌博,但无论如何赌,结局都是 输。这就体现了人的悲剧性。而有人仍能愉快的赌下去,乃是因为他让消遣、忙碌挡住了视线。就像书中所描述的:当我们在眼前放一些东西妨碍我们看见悬崖时, 我们就会无忧无虑的在悬崖上面奔跑了(7).思考还是仅仅消遣,决定了人能否把握人生悲剧性中仅存的一点意义。
诚然,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苇草。但问题却在于大多数人逃避自己做为苇草会枯萎的事实,从而远离了思想。所以人便成了会思想却不思想的苇草。而人的伟大性呢?随之泯灭。所以,帕斯卡尔将“好好地思想”作为道德的原则也是基于此。
然而,思想,真的那么伟大,神圣?未必。在我看来,思想是真理性和荒谬性共存的。正如我在上文中所讲的那样,我们认知方式的不确定性使我们不能确定 思想的准确性。因此人的悲剧性中那仅存的一点意义也变得不确定了。但即使如此,我们也要好好地思考,因为这是我们唯一能找到尊严的地方。“思想,人的全部 尊严在于思想”(8)。
从另一角度看,正是因为帕斯卡尔看到了人的伟大性与悲剧性共存,并且人的悲剧性不可泯灭这一事实,再加上他对于人性中丑恶面的深刻了解,才把他导向 了上帝。当然,还有一个原因,帕斯卡尔认为“我们全部的行为和思想都要随究竟有没有永恒的福祉可希望这件事为转移而采取如此之不同的途径”(9)。他强调 永恒的福祉作为其行动和思想的根本出发点。或许,他之所以认为思想伟大,原因除了人的认知优势,便是思想的永恒性。而现在他欲求人的永恒福祉,而人本身的 悲剧性否定了这一点,于是他便转向上帝。不仅仅如此,他在转向上帝的同时,也抛弃了理智。正如他在“为上帝存在下赌注”中所说的:……所以,当我们被迫不 得不赌时,与其说我们是冒生命之险以求得无限赢局,倒不如说我们必须放弃理智以求保全生命(10)。到了这里,便不难看出帕斯卡尔思想的转变(抑或是我对 他认识的转变)。他没有因思想的伟大而去仅仅践行这一点,而是发现了思想解决不了的而他认为最重要的问题。
所以人因思想而伟大只不过是他在追寻永恒福祉的过程中留下的一个小小的脚印(但这个脚印的深度刚好碰触到真理)。为了永恒的福祉,他会放弃理智,为 了信仰,他不顾一切投身上帝,这也是他与笛卡尔的不同之处。笛卡尔是通过推理发现上帝在他的哲学体系中无可替代。而帕斯卡尔则是把理性抛到一边,从自身 “利害”角度出发,投身上帝,他强调的是虔诚的信仰,而不是对理性的服从。我猜,他之所以抛弃理智,是因为他从理性角度无法让自己信服上帝存在。
然而,无论如何,人仍然是那一棵会思想的苇草,既不会因为思想的不确定性而改变,也不会因天才的失误而动摇。
《帕斯卡尔思想录》这本书并非我的哲学启蒙书,但是至今为止对我影响最大的一本。正是这位既是科学家又是哲学家的天才,他片片段段的哲学感悟,让我 认识到人身上存在的深深的矛盾,以及人存在的意义,让我更加坚定我的方向——希望自己一生致力于研究哲学,解决当代哲学的困顿,以求得在真理的海边玩耍 时,能偶尔发现一个光滑的石子或美丽的贝壳。这便能使我为之欣喜。
材料出于《帕斯卡尔思想录》
(1)第四节P18
(2)同上
(3)第三节P12
(4)第二十五节P156
(5)第二十六节P162
(6)十二节P72
(7)第十四节P88
(8)后记P230
(9)第十五节P93
(10)第十九节P122
附:由“证明1+1=2”所想到的
前几天,我们数学老师上课时偶然间提到陈景润证明1+1=2的事(其实,我后来查阅,陈景润证明的是哥德巴赫猜想,和1+1=2没关系),这让我想到两个问题。
首先,我们都清楚,数学领域内所有的定理、推论都是通过原有的定理演绎过来,追溯其源头,乃是无需证明的基本原理。而1+1=2乃是所有运算中最简 单最原始的,也可以把它看作一个原理。从这个角度看,对1+1=2进行证明便是要强迫对数学基本原理证明。而基本原理是不能通过演绎得来,是通过归纳来 的。所以1+1=2从这个角度讲不可证。而数学基本原理的不可证明性也说明了数学其基础的偶然性。毕竟,归纳出来的东西,不能保证绝对正确。只要有一个反 例,就能使它不成立。
推广开来,任何一门学科,都有自身的基本原理。这些基本原理在本领域内是不需证明的,也无法证明。而每一门学科都是在其基本原理的基础上建立起来 的。所以,我可以大胆下个结论:我们现在所有学科建立的基础都有偶然性(归纳的特性决定)。而我们建立起的科学体系可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反例而基础瓦解,顷 刻倒塌,像当年罗素提出悖论时一样(不过后来解决了),而最近超光速中微子的发现也会如此(当然,还有待进一步验证)。因此我们花费数百年建立的知识体系 的根基是不牢固的,我们至今都生活在莫大的不确定性之中。这是人类不可避免的悲哀。
还有,与其说1+1=2是一个运算,不如说它是一个逻辑语言。它和文字语言一样,本质都是逻辑符号。其实,我们不妨想一想,一个孩子一出生,他不懂 语言,不知道1+1=2.这些都是他后天学来的。所以1+1=2 所代表的逻辑语言,与其说是一种原理(上文提到的),不如说是人的一种规定,一种为了切合实际和经验的规定。我们交流用的文字语言也是如此。但这并非普普 通通的规定。他肯定和我们的思维方式有着很深的关系。就像你若教一个小孩1+1=3.他接受了,随着他的长大,他会越来越发现他的这种认识和现实,和他的 经验格格不入。其根本原因在于他的认知和这种规定不相契合,不能合理地解释他所理解的这个世界。
所以,我们的语言是由我们的思维方式和经验不断磨合渐渐形成的,同时,思维方式也随着语言的固定而固定下来,才形成了如今的几种思维方式。而问题在 于,我们对于外界的经验并非是绝对准确的,也就导致思维方式和语言不能决对准确地认识和表达世界。但我们的经验确是不断趋于准确的。归纳法的一个特点便 是,归纳的内容越多,对全体事物的把握就越准确。就像从两千多年欧几里得的“两点之间线段最短”到现在的“在同一平面上,两点之间线段最短”。
所以,我相信,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可以越来越清晰地认识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