邻家婶婶和我们不沾亲只沾故。婶婶是个瘦而且小巧的女人,她的右腿有点残疾,是她以前当娃子(相当于现在所说的佣人)时腿受伤后留下的。听说她当年当娃子就在曾家院子里,那时候,曾家院子住着一户大地主,地主请了不少娃子,婶婶是他们请来专门洗衣担水的。婶婶从腿出了事后,就再不能在地主家当娃子了,出来没多久,就嫁给了后来的伯伯。伯伯姓李,是个脾气有点古怪又少言的男人,在我的记忆中,伯伯从来没有帮着婶婶做过一次饭,更不用说别的家务,他每天除了做队上的活路外,就是做一些自家的自留地里的农活,然后就是抽烟喝酒,那时候农村人都只抽叶子烟,而这些烟都是自家种的,所以,伯伯总在自家自留地里种成片的叶子烟。这是一种有一人多高、枝不粗,但叶子很大很厚的植物,如果肥料充足,叶子还可以长到一米多长。在农村,家家屋外的墙边,都立有两根粗大的木柱子,是专门用来捆烟叶的。到了烟叶成熟,从地里连枝连叶割回来,用麻绳把叶子一枝枝从茎上系起来串成一串,再把麻绳两边系在墙边的木柱上,让烟叶在空气中慢慢风干,待到叶子完全干透了,用手一碰,叶子就会裂开的时候,再轻轻的洒一点水润湿叶子,然后取下来,再将叶子一片片紧挨紧的卷起来,最后卷成圆锥形的烟柱,想抽烟时,撕一片下来,扯成小节,再卷成小烟柱(形状象现在的纸烟,但个头要大些)就是成品的烟了。这种烟叶味儿很辣,劲很大,凡抽这种烟的男人,身上都有一股子浓烈的味儿,并且牙都很黄很脏。
婶婶家里,一个人里里外外的家务都是她一个做,婶婶无儿,只有两个女儿,一个排行老三,一个排行老四,我们就分别叫她们三姐,四姐。婶婶好象有过儿子的,只是没带起来。婶婶的两个女儿脾气都还好,只是四姐比较犟。记得那年,四姐考上了高中,因为家里穷,伯伯就准备不要四姐上学了,要她回来帮着做农活,四姐不干,四姐就叫婶婶去给伯伯说情。在农村,男人在家的地位相当于皇帝,一般情况下,是说一不二的,更何况伯伯那个牛脾气。婶婶还没有把理由说完,伯伯就辟头盖脑的把话堵了回去,伯伯说,女娃子家家的,学那么多东西来做什么,以后嫁了人,还不是给人家赚了本!伯伯坚决不要四姐再读书。可是,伯伯犟,四姐更比他犟,四姐在与伯伯软麻硬缠都不管用的情况下,便跳了村外的那条小河。幸好被人发现救起。我记得那天晚上天很暗了,我们都睡了,朦胧中听到屋后有人走动和吵闹的声音,先头声音很小,不多时,声音大了不说,人也好象多起来,村里的狗也一个接着一个地叫起来了,弄是我心里好害怕,以为有鬼或者什么怪事发生了,直到第二天,才知道是四姐跳河了。
四姐犟着读完了高中后不久,就嫁了人,嫁到离家足足可以走半天的地方,这样一来,四姐就很少回家来看婶婶了,四姐结婚前两年,三姐也结了婚,但三姐是招的上门女婿,所以,三姐依然和婶婶住在一起。过了一些年,伯伯也离世了,而三姐后来好和婶婶分了家,婶婶就一个人自成一家,过一些清苦而孤寂的日子。婶婶非常喜欢我们回到老石梁,每年寒署假,我们都要从县城回到老石梁看望母亲和继父,婶婶只要看到我们回到家,就会用她的兰围腰给我们兜来她专门为我们准备的南瓜子和土鸡蛋,而这些,她连她的亲孙子都没有舍得拿给他们吃的。而我当时回为经济结据,只能给婶婶买些点心什么的小东西,心里地婶婶这份情常倍感亏欠,便心中起诺,自已上班赚钱了,一定给婶婶买几尺灯草绒(当时老家有句俗话,便是:有钱人,大不同,身上穿的灯草绒)好让婶婶做件衣服穿。
可是,老天没能让我尽到这份孝心,等到我真的上班赚钱了,婶婶却离我而去了,她留给我的最后记忆是那年夏天我回到老石梁,婶婶和我坐在她家晒坝上的长木凳上照的那张相片,婶婶在那张相片里,因为右腿的残疾,只能斜坐要凳子上,右手里拿着一根手拐,清瘦的脸上爬满皱纹,而那浅浅的笑容,却一直刻在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