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小杨嗜睡,为躲避老师注意,将试卷讲义在桌上堆积如柴垛状,然后将头埋藏其中,呼呼大睡。此等鸵鸟顾头不顾腚之拙劣做法,哪逃得过我这位身经百战班主任之火眼金睛?理所当然,小杨在睡梦中被强行叫到办公室,接受思想教育改造。训过该生之后,我不忘提醒他一句:“看你的课桌,给豆腐渣似得。抓紧整理整理,我一会儿去检查。”
小杨走后,我很后悔刚才说的一个词“豆腐渣”,他这样年纪轻轻的孩子能听懂吗?我说他的桌子乱得像鸡窝,或许他更能听懂,更容易接受。但是对于我来说,豆腐渣实在太熟悉,这个词脱口而出,根本不要经过大脑思考,实在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不久,我去教室检查卫生,发现小杨的课桌,一改脏乱差的老样子,而被整理的一尘不染,书籍、文具也拾掇得井井有条。我问他:“豆腐渣这个词听说过吗?”孩子爽快地回答:“听说过,前段时间,电视里不是老提豆腐渣工程什么的吗?”听后,我真是哭笑不得。
是的,现在除了说“豆腐渣工程”,谁还会想起豆腐渣,除非人们大鱼大肉吃腻了,在饭店酒楼或为忆苦思甜,或为作秀充当异类;或为清淡清淡打打肠胃,人们会要一碟豆腐渣,细细地吃,慢慢地品,欢声笑语地拉。这时,豆腐渣成了人们的谈资,成了人们生活的调味品。
想想自己的孩提时代,豆腐渣对于我们家庭,也算奢侈品的。豆腐渣,很便宜,大概几分钱就可以买满满一大桶。但是很会精打细算过日子的母亲,平时也很少舍得花钱买一些豆腐渣给我们吃得。等到我们吃萝卜豆、咸菜、雪里红,吃腻吃厌了。母亲才买一些豆腐渣家来,放上葱花,放上大盐,炒给我们吃。如果有刚下鏊的新山干煎饼,就再好不过了。卷上满满一大包,狠狠地咬上一口,香喷喷的,过瘾,解馋。那么粗,那么长的一个煎饼,三下五除二,很快就被我们给报销了。然后再卷一个,仍然是满满一包香喷喷的豆腐渣,我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吃得大汗淋漓。平时很少让我们放开肚皮吃太饱的母亲,这次不再嫌我们吃得多了,而是眼含热泪看着我们,并且不忘提醒我们慢慢吃,小心别噎着。
逢年过节,我们家会拿出仅有的一点黄豆,做几角豆腐吃。豆腐的附带产品——豆腐渣,我们舍不得丢掉,母亲会把它和豆腐,交叉着做给我们吃。如果一时吃不了,我们还会送给亲戚朋友一部分。亲戚朋友也会把家里的好东西,回赠我们一些。这时的豆腐和豆腐渣,成了联系亲情友情的媒介,因为有它们的存在,我们和亲戚朋友相处得总是很融洽。
后来,生活渐渐好了,人们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可挑、可选、可用、可吃的越来越多了。人们的口味不再满足于简单粗糙的食品,连豆腐都很少人吃了,更不用说豆腐渣了。豆腐渣很少走上餐桌了,而是进了猪圈,成了喂猪的饲料。后来听说有些人家的猪嘴尖挑食,豆腐渣吃腻了,竟搞起了绝食,搞起了非暴力不合作运动,主人只好将豆腐渣换掉。豆腐渣连猪都不愿吃了,可见它实在落伍了。
人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当年经历的事情,哪怕是悲伤的,过后想起来,却会觉得异常地甜蜜。小时候,老吃的一种东西,哪怕当时吃得很痛苦,过后回忆起来起来,也会香香的。
我的岳父就是这样,现在隔三差五他就要让岳母炒一碟豆腐渣给他吃,而且要用荤油炒,如果加上萝卜丝、嫩豆芽一起烹炒就再好不过了。对于岳父这一独特的嗜好,很多人不理解,但我理解。岳父很小的时候,便没了母亲,由父亲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一天天养大。有娘的孩子是块宝,没娘的孩子是根草。岳父的童年,一定吃了很多不为外人所知的苦,估计很长时间,豆腐渣就是这个苦命孩子主要的吃食。吃了那么长时间,如今怎能不怀念。我说岳父现在爱吃的不仅仅是豆腐渣这种食品,而是那段凄苦难忘的岁月。
我理解岳父,甚至非常愿意陪他一起,吃一吃那碟他念念不忘的豆腐渣,听他拉一拉那段永远无法从他记忆深处抹去的非常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