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沉沉;雨,不大不小地下。房子的空气很沉闷,我打开窗户,一任风声雨声侵袭。孤独,吃酒,胡思乱想。突然,一阵轻而急促的的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打开门,不等我请,她已经站在房中。伞上的雨水往下滴,脸上的笑容往出溢。望着她的妩媚,我的呼吸有点急促,表情有点木然。“怎么,不欢迎你的弟子造访?”她扮着鬼脸,大方地坐在我的窗沿。“这可不像我崇拜的老师的作为呀。”她的眼中闪现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异彩。“好了,坐下来,我们说说话。”声音很甜很美。“哪里呀,有才女拜访,蓬荜生辉呀。”我努力保持一种镇静,极力放松着我的矜持,语速很慢很温和的样子。“我来只是想和你说说话,请你不要介意,好吗?其实,我早就想来你的房间,只是-----”。她没有说下去,脸上泛出一些红晕,低下头不敢看我。一个少女的娇羞暴露无遗。我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其实,你的到来已经使我非常的愉快。我应该感谢你。”我努力使我的语气平和。她慢慢抬起头,用异样的目光看着我。“人生有许多无奈。我来仅仅是想和你坐坐,说说话。”她说话的样子很可爱。我试图接受她的目光。“你是不是有什么心思?或者有什么不快?说出来,让老师与你分担。”她摇了一下头,目光掠过一丝凄婉。但很快,她恢复了常态。我的心绪也慢慢地平静下来。这样,我们的谈话放松了许多,直率了许多,也宽泛了许多。正当我们的谈话要深入下去的时候,一只小蜜蜂飞进了我的房间,在空中盘旋了一会儿,就落在了我的写字台上,很孤单很温顺的样子。“难道这只小蜜蜂仅仅是来寻找一种光明的吗 ?”她也感到一些惊奇。我用一只玻璃杯盖住了它。它似乎感到了一种不详,奋力用脆弱的翅膀扑棱着杯沿。不一会儿,喘着粗气,无奈地卷缩着瘿弱的小身躯,呻吟着。“难道我的生活不正像这只罩在玻璃杯中的小蜜蜂吗?”我轻声地说了这样一句也许永远不该说的话。她笑了笑,一丝不经意的不快从她的眉宇间闪过。“我该走了。”她轻声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知道。其实,时间在不知不觉中走过,我们也说了一个小时的话了,是我该走了。”她的声音还是那么细,那么甜,那么不可抗拒,竟然使我这个在讲台上激扬文字的高手从她走进我的房间起的一个小时里一直听从她的安排。“那我送你。”“不用。从小我就没有被人送的习惯,包括我的父母。”“不行,我得送你。因为今晚不同,外面很黑,又下着雨。”我的语气有点坚决。也许因为我是老师的缘故,她没有坚持。
夜很黑。在雨中送她,我们保持着距离。路上我们一句话都没说。到她家门口时,她回过身,用深情的目光看这我说:“回去吧。”
回来的路上,我拎着那把保留至今的大黑伞,任风雨击打着我的思绪,心情久久不能平静。我思衬着她的突然的到来和她说过的那些简单而又闪烁的话语,似乎感觉到一种不安,但又无法肯定。
回到房间,我用毛巾擦着满头满脸的雨水的时候,写字台上那只被玻璃杯罩着的小蜜蜂仍然可怜地卷缩着身子,不时发出嗡嗡的声音。我突然感到人的一种残忍。我取掉玻璃杯,小心翼翼地捉着它的翅膀,在黑夜里还它的自由。外边的雨还在下。我不知道它的那双稚嫩的翅膀能否驮着疲惫的身子寻找到安全和光明。
这晚,我无法入眠。躺在床上,望着被我抽烟熏黄的天花板,我思绪万千。她呢?那个小蜜蜂呢?我感到我正在失眠,我意识到要遭受失眠的痛苦。大概失眠的人什么也不想干。不想读书,不想思考问题,不想写东西。在床上翻来覆去,脑子里总是装满乱七八糟的东西。失眠的时间好难过,失眠的黑夜好漫长。我诅咒失眠的时间,诅咒失眠的黑夜。就这样痛苦地挨着时间,渐渐地我感到了一些疲劳。我将《雪莱的诗集》盖在眼上,关掉台灯。顿时,房间被黑暗笼罩,房间的空气似乎已经沉寂。就在此时,我隐约听到她用甜美的声音读着徐志摩的“再别康桥”,缓缓地进入到我的房间;又听到那只小蜜蜂的声音嗡嗡地在我的耳际萦绕。立刻,一种不祥的情绪从我的心头燃起。我不禁打了个冷颤。打开台灯,橘黄色的光布满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我努力地搜寻着刚才的声音,但一切都重归沉寂。雨越下越大越吹越急。我的心越来越是疲惫,眼睛越来越是劳累。但仍然不能入睡。书架上,那个小马蹄钟象一匹健壮的小马驮着他的主人不急不慢地走在绿色的草原上。我数着马蹄的声音,滴答滴答。
大约五点多钟,窗外的风雨声渐小,窗户上泛出晨曦。这时,睡神似乎来临,我开始迷迷糊糊。我感谢睡神的降临。
所幸,这是一个周末。不然,我岂不成为“以己昏昏,使人昭昭”的误人之弟的先生。
早晨九点钟左右,我突然醒来,全无睡意。推开窗户,一缕清新的空气扑了进来,我不禁神情为之一爽。天空一蓝如洗,雨后的阳光更加明媚。我贪娈地呼吸着大自然给予的清新的空气,好象要把一夜的污浊统统地冲洗干净。这时,一阵轻而急促的敲门声钻进我的耳朵。是她,一定是她。我毫不犹豫地快速打开房门,眼睛红红的她站在了我的面前。我好感动。“我是来向你告别的。我今天要随父母回老家上学。感谢你成为我的老师。”她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甜,只是稍微有点涩。望着她的清新,我不顾一切地将她揽在怀里,一任少女的芳香在我全身弥漫,一任少女的妩媚在我的胸前恣意。我们静静地拥抱着.很真诚、很纯洁的拥抱,抛开一切世俗的拥抱。许久,我们谁都没有说话,房间很寂静,能听到的只是彼此的呼吸。不知过了多久,她抬起头,看着我,很深情地说:“能拥有这份友谊,我很感激。我会永远地记着你,把你当作我的朋友和兄长,永远地牵挂你。”“我也一样,记着常给我写信。” “我会的。我该走了。再见老师。”说完这三句话,她已泣不成声。我抚摩着她的秀发说:“我送你。”“不要,你送我,我会更难受。我也不想让父母知道我对你的爱。”“好了,让我们说声彼此保重。”
“彼此保重。”
望着她的背影,我的眼中充满泪花。
一周以后,我收到她的来信。信的内容很简单:我到了,让我们彼此珍重。
许多年过去了,我再也没有收到她的来信。我努力去打探她的消息,但什么也得不到。我很懊恼。怎么能这样呢?她是不可能不给我写信的。她没有理由不给我任何信息的呀。
我的心好急。我的人好累。不久,我大病了一场。经过这次大病我才深深地体会到:为伊消的人憔悴的真正之味。
去年满山桃花竞映的季节,我收到一封没有署名的信:敬爱的大杨,谢谢你多年来对夏雪的挂念和关怀。我知道你是个感情真挚的大好人。我能为夏雪有你这样的老师、朋友和兄长而感到无限的自豪。你也许想知道多年来她为什么不给你任何消息吧?很遗憾地告诉你,就在她给你写了第一封信之后,她就得了一种怪病,经多方治疗都没有办法。最后的日子,她笑着对我讲了你们的故事。她要求我对你保密,她说让希望永远充满好人的心里。今天是她离开人间一周年的日子,我只能对不起她了,请你保重。
读到这封信的末尾的时候,我已经不省人事。在医院病床上的每一个夜晚,只要我闭上眼睛,她的音容笑貌就会浮现。偶尔听到她用甜美的声音,轻轻地读着:我悄悄地来,正如我悄悄地去,我挥挥衣袖,不带走半片云彩。
还有那只小蜜蜂的嗡嗡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