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辛风第四次抬起手腕:“5:54分。”只过了4分钟。他非常仔细地看了一眼表盘,没错,秒针是在非常迟缓地运动着。他顺手掏出烟盒,拿出一根香烟,边点烟边朝前面的路面上望了一眼,却什么也没发现。
“继续等吧!谁让自己来得这么早呢。”叹了口气,他自言自语地说。
辛风是5:50分赶到这个路口的。他在等人,等他那悬而未决的“对象”。回家探亲的第二天,父亲的朋友张叔来家做客,一见到辛风便张落着要给他介绍对象,不答应都不行。
辛风第一次见到那个女孩是在张叔的家里,当他见到她的时候,才知道张叔真是吃了没文化的亏了,因为她的美丽和漂亮用张叔那句自认为很有力度的形容词“心疼得很”根本就没法描述贻尽,辛风见到的她,确实——心疼得很。
于是,辛风提出:“明天下午6点,西关什字见!”
可匆忙与兴奋之中辛风却忘了,今天下午6点他还有个约会,而这个约会是他三天前便定好的。
所以,辛风今天不得不提前赶到约会地点,他很希望她也能提前赶到这里,那样的话,他就可以有机会向她说明原委,并另约时间。但是,目前为止,她显然是没有如他所愿。
辛风开始数起数来。这是他几年来上哨得出的经验:通过数数来消磨时间。因为人在刻意的数数时,一般都会比表“走”得慢,所以当你数到一定的时候再去看表时,便会在那一瞬间得到一种时间飞逝的愉悦感。
辛风是个老兵。当兵三年里,他的大部分时间都是在那茫茫戈壁深处的哨位上度过的,这使得他对时间观念尢为强烈。上哨期间,迟到十分钟便是误哨,是要背处分的。
辛风很快便数到了300,应该过了几分钟了吧,他非常有信心地抬起表定睛细看:“5:58分,这破表!”
他扔掉手中烟蒂,紧接着又掏出烟盒,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摸到,低头一看,盒内空空如也。他气愤地将烟盒揉成一团,狠狠地掼到地上,再次抬头很是仔细地望了一眼那段路面,眼睛和大脑同时告诉他:什么也没有!
辛风突然有种回到去年那次7·16事件的感觉。那一次,也就是在下午的这个时候,他正带领着全班战士紧张地潜伏在那片密密麻麻的草丛里静静地等着那三名顽固而狡猾的越狱犯。虽然戈壁滩的天气并没有这边这样的热,但草丛里的小飞虫们却是非常勇敢地侵占了它们所能侵占的每个地方——在辛风他们身上任意肆虐。害得纹丝不能动的他们享受着仅次于邱少云那样的痛苦。
那时候,辛风便感觉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等人更能折磨人了。
其实人的一生中无时不是在等待中度过。小时候我们盼望长大,长大时又等待那个与自己同行的人,等待机会去创造,机会来了又等待时间去实现……
等待最怕的就是等了却没有结果。等人等不到的感觉是一种很让人气愤的感觉,无论所等的 你的上级或下级、同事或亲人、必须得等和不得不等的人。
辛风讨厌不守信用的人就好象讨厌不听命令的兵一样。带着气愤他又一次抬起手腕,“6:09”。他满怀希望地并且非常仔细地搜寻了三遍路面,没有,路面上除了紧张行驶的几辆汽车外,没有一个行人。“怎么回事?难道是时间或地点搞错了?或者,她家里临时有事抽不开身?自行车坏了?不会这么巧吧,偏偏在这个时候出问题。”
“撤!都 过了十分钟了还不来,肯定是人家不愿意了?”想到这里,辛风气愤地一步跨上了一直停放在旁边的“野狼”摩托车上。
一辆漂亮的山地车幽灵般地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嘎吱”一声停在了摩托车的一侧。
“一般的约会都是男的提前一个小时到,女方则迟到一个小时!而你,连十分钟也不愿意等。”
绝对正点的女中音,绝对盈人的微笑,绝对漂亮的女孩。
“你早就到了?”辛风强压心中不快,眼睛盯着远处一字一顿地说。
“我以为每个军人都会象邱少云那样的有耐性……”
“你一直在看戏?”辛风有种强烈的被戏弄的感觉。
“我想看看我在你心目中的位置”。
“你看到了,满足了,高兴了。”
“你,你怎么了?”她终于察觉到辛风的不快。
“我很好,不过跟邱少云比起来就差得远了。”说话间,辛风一捏摩托车的起动键,摩托车“突”地一声冒起了浓浓的黑烟。
“喂,喂,你这是………”
辛风不再加油,转过头,盯着她的眼睛很是平静地说道:“我只想告诉你,如果你是军人,在战场上,你的这种行为足以被拉出去枪毙。记住,军人从不接受任何一种无谓的考验!”说完之后,踩档位,加油,松离合几个动作一气哈成,摩托车“蹭”地一声飞出去老远。
浓浓的烟雾一下子笼罩了不知所措的她。
“摩托车怎么没有柴油的,那样效果不是更好。”辛风气愤仰或是高兴地想。
(二)
一路上,辛风不但用的是全速,而且闯过了三个红灯。
在商华实业有限公司门口,辛风刚将车停稳,那两个一直对他紧追不舍的交警队员的摩托车也赶了过来。
辛风匆匆瞅了一下表,靠着自己的车若无其事地站住了。紧接着从自己的上衣口袋里掏出了《士兵证》在手里来回拍打着。
两个怒气冲冲的交警一跳下车便大步流星地奔辛风而来。
交警刚一走近辛风便同时张大了嘴:“你——”
“停!”辛风像蓝球场上的裁判员一样两手食指交叉及时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紧接着递上自己的《士兵证》说:“我承认我的行为,但我有很重要的事要做,我希望你们能给我五分钟的时间,五分钟之后,我听凭你们的处置。”说完,辛风一个跳跃,从停车场上从众多的小车顶上跑向公司门口,在亮了一下临时出入证后,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
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紧紧相扣,两名交警直到辛风走进大门,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大喊:“喂!喂!你站住!”
辛风没有回头,不必回头,他知道那两位身强体壮的门卫会替他挡住交警的。
他径直走向经理室,敲了一下门后,走了进去。这时,墙上的壁钟很及时地响了一下,6:30分。他端起茶几上的茶杯,掀开盖子,呷了一口茶,慢吞吞地说:“张总,首先请允许我向您表示道歉,因为迫不得已,我不得不放弃这笔生意了。”
举座震惊,辛风甚至发现连那位城府极深喜怒不露于言表的张总的脸上也掠过了一丝惊讶。
辛风感觉很是快慰,他很及时地挤出一丝笑容,向在场的几位业务部经理颔颔首说道:“如果在这次会谈中,因为我而担误大家的时间的话,你们要以找这个人协商解决。”说着,辛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几张名片分发到在坐的几位经理手中,然后就势站了起来,不动声色地对他们说:
“如果没有其它事的话,我想我该走了,希望以后我们会有机会合作!”说完这些话,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总经理办公室。
辛风刚一走出经理室,便禁不住笑了。因为直至他开门的时候,包括张总在内的那几位经理仍然是愣愣地坐在那里不知所措。也许他们永远都想不通,为了这笔生意,几乎跑断了腿的辛风会自己放弃这笔利润可达几十万的大生意。
辛风这已经是第六次跑这家公司了。他觉得自己已经到了求爷爷告奶奶的地步了,可狡猾的张老头就是不肯拍板,因为辛风太小、实力太弱,让人没有一点信任感和安全感。
辛风走近大门口的时候,老远就听见了门卫和那两个交通警的吵闹声。他迅速看了一下表后,放慢了紧张的脚步。因为,还不到五分钟。
出大门的时候,辛风连那两个交警看都没看,便径直走向交警的三轮摩托车并且跳上去主动坐进了偏仓……
俩交通警莫名其妙地对望了几眼,带着满脸的疑惑跟着走了过来。
“我闯站了,应该跟你们回去接受处理!”辛风头也不回显得非常“酷”地一字一句地说。
“你明知道闯站的后果,为什么还要闯?追你也不停!”
辛风将头从旁边侧过,避开那位交通警排山倒海的唾沫星子后转过头盯着他的眼睛显得很是认真地说:“我说同志,你可知道,交警对闯站的车是不能追的,因为这样追车而导致的车祸每年要发生多少起你知道吗?”
“为什么要闯?”那位交警的口气明显软了下来。
“为什么?!”辛风笑了。
“我们在问你话呢?”另一位交警被他的笑给激怒了,大声地喝斥着。
“犯了法就应该追究责任,哪里有那么多的为什么?”辛风突然间站了起来,几乎是冲着那位对他喊的交警的耳朵喊道。
那位交警一下子被他的气势给震住了。在他有限的执勤生涯里,还没有哪个肇事或违规的司机敢对他这么大声的说话。
“我跟这家公司约定好六点钟谈生意,半道上偏偏就遇见了一个急着要生产的孕妇,怎么也挡不住车,我刚好就路过,你说,我能不管吗?我是一名军人呀!”压低了声音,辛风接着说:“时间被担搁了,生意做不成不要紧,但信用重要,所以我得开足马力往前冲,我迟到一分钟,别人对我的信任就会减掉一份。如今,我放弃这笔生意了,而我放弃的原因就是因为刚才我答应你们五分钟后听凭你们的处理。你们现在看看表,有没有超过五分钟……”
沉默!死一般的沉默!
“我也当过兵!我理解你,下来吧!”最先说话的那位交警拍了拍辛风的肩膀柔声说道。
“谢谢!人与人相处,贵在理解,希望我没有为难你们!”
辛风象是给他的兵做思想工作一样拍了拍另一位脸上略带难色的交警说:“以后有用得着兄弟的地方,请支会一声,这是我的电话!”
递过一张自己的名片后,辛风很及时地跳下三轮摩托车转身跨上自己的“野狼”。
“哈!哈!哈!二位既然来了,到里面坐坐如何?”这时,那位大腹便便的张总不知突然从哪里冒了出来,打着哈哈走到两位交警跟前,递上两根时下很时兴的“红塔山”笑着说。
一直看着张总将俩交警的车送出了停车场,辛风这才跳下摩托车,迎着他走了过去。
“这是你的证件!”张总走近辛风将他忘记要过来的《士兵证》递回辛风的手里说。
“谢谢张总!”辛风很显感激地看着张总说。
“你所做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也听到心里了,你的严守信用让我佩服,象个当兵的!”稍停了一下,张总笑容满面地说:“我现在你不用受到处罚了,如果你愿意,咱们可以就这笔生意做重新商谈!”
在双方都签了字后,张总问辛风:“你为什么不自己做这笔生意呢?这笔生意应该很有赚头!”
“我没有那么大的资本!”
“对你我表示信任,我可以答应你发货或收到货款后再付款给我!”
“从一开始,我就只做中间人!”
“你可以告诉你的朋友说合同没有签成!”
“我还没有学会欺骗朋友!”感觉话有点重了,辛风连忙补充说:“这个朋友跟我关系很好,他的跟我的差不多!”
“天下有五十多亿人,你有机会和任何一个人交朋友,但赚钱靠的是机会!”
“天下的钱数绝对要比人数多得多,如果仅为了几万块钱而失去一个朋友,划不来,划不来的事情就是赔本的买卖,我向来不做赔本的买卖!”
犹豫了半天,张总说话了:“能否跟我交个朋友?”
“做朋友?跟您?”
“对!忘年交!”
想了一下,辛风说:“张总!生意场上还是朋友少点好。何况,你的年龄可以做我老爸!”
“你不愿意跟我交朋友?”张总很奇怪,“有很多人总是以各种方式方法跟我套近乎!”
“人与人总有不同之处!”
“你很特别,将来一定会有出息的!”
“我想应该是那样!”辛风毫不谦虚地说。
一愣,张总说:“不过,你也很骄傲!”
“骄傲的人总得有点骄傲的资本。有资格骄傲的人总比没有一点资本的人的谦虚要好!
张总一下子被说得哑口无言,末了他说:“晚上一起吃饭?”
“不了!天黑之前我得赶回家里,家里对我的骑车技术一直都不放心。”
“那么,改天吧!”张总很少请人吃饭,更是从来没有在请人吃饭的时候被拒绝过,所以他显得很没面子。
“明天,我请咱们公司几位领导吃饭,在兴平饭庄!到时,张总可别不去哟!”辛风适时提出。
“一定奉陪!”
(三)
从咸阳往回赶的时候,时间是晚上八点二十分。
天没有黑,秋季的陕西,太阳是不肯轻易向人类投降的。
辛风在路过那个什字路口时,下意识地减慢了速度,于是,他第三次看见了她。
“野狼”的吼叫声并没有吵醒一直低着头的她。
“你相信我会回来吗?”辛风熄了火,停稳了车后走近她略带同情地说。
“你敢肯定我是在等你吗?”她终于抬起了头。
辛风一愣,旋即说道:“任何一个明智的人做了错事后,都会主动向人承认错误并道歉!”
“于是,你就赶来向我道歉!”她头一歪,盯着辛风说。
“我……”辛风一下子被问住了,“可以这么说,不过,为了让别人向自己道歉而等了别人两个小时的人可不怎么明智哟!”随后他恶作剧地说。
“仅仅为了一笔生意,便在一个几乎陌生的女孩子面前怒发冲冠的军人好象也不怎么样!”
辛风一愣,他有点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知道自己谈生意一事?难道她跟踪了自己?怎么可能,自己的速度连交通警都追不上……
“你最好别以为我在跟踪你。”略停了一下,她接着说,“我老爸是商华实业有限公司的张海峰。”
“张总!?”
“不错!是张总,就是他在想不通你这个毛头小伙也敢接几十万的大生意的时候便会在闲了没事的时候在饭桌上谈到你……”
辛风恍然大悟。但同时,他又有一种强烈的被嘲弄的感觉。
“不过,我却一直都末向我老爸挑明是你,因为生意场上不应该牵扯进私人感情,而且我也相信你会凭自己的实力办成此事的。”略停了一下,她接着说:“你知道我爸是怎么看你吗?”
“我怎么知道?”
“我爸爸很喜欢你,对你评价相当高!”
“我和你爸只见过一次呀!”
“电话中,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我爸说你懂什么,别的不在行,看人我可在行,我爸爸说你这种人看起来朴实无华,其实内在的气质很厚实,是那种一丝不苟非常负责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你还别说,我还就是一个认死理儿的人!”
“错了,你糊弄我,我爸爸还说看着你这种人做起事来很具体很认真,但是,对待大事大非问题,又是那种举重若轻的人。”
“那是你爸爸太开明,也太会说话,我只是个一个月拿着六、七十块钱津贴的普普通通的当兵的罢了!”
“你真的这么看自己?”
“真不真的,这是现实摆着的嘛!”
“那我可就要说了,”停顿了一下她接着说:“我爸爸说你是个可造之材,当兵实在太可惜了,他让我在合适的时候给你透透风,试探试探你的意思,如果你有兴趣,他想让你跟着他干,做他的副手,怎么样,你没有想到吧?”
辛风不吭声了,他长长地叹了口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怎么了?”
“没有什么。”
“怎么没有什么,我看你一下子就不高兴了。”
辛风笑笑说:“哪儿能呢,其实老人家这么看得起我,我从内心里挺感动的。只是我了解我自己,做什么副总呀?我什么也不懂!打个比方吧,如果真让我跟着他老人家干,我不是做副总,我应该先做工人,再做业务员什么的,等我熟悉了业务,我才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你说是不是?”
“果然如此,看起来还是我爸爸比我有眼光呀!爸爸说看着是钱,别人会抢,辛风不一定会拿!”
“你爸爸真的这么说?”
“是的!你呢?有何打算?”
“我想,还是这身衣服适合我!”
她沉默了。
“天快黑了,我希望你回家!”隔了好长时间,辛风说话了。
“到目前为止,你还没有权利要求我几点回家吧!”她显然对辛风刚才的拒绝有点生气。
“我永远都不希望有这个权利!但你是因为我而出来的,我担不起你这个经理千金晚上一个人回家的风险!”辛风更不愿看别人的脸色。
“没有这个必要!”
辛风一下子为难了。他开始暗自后悔自己刚才的过激语言了。
“我这个人有个习惯,想办什么事,就必须得有个结果,我希望你能亲口给我一个答案!”
“这……”辛风为难了。
“如果你真的担不起一个女孩子深夜回家的危险,最好早下定论!”
“你真的要听我的回答吗?”辛风横下心。
“不必了!我想我知道了答案。”她低下头,沉默。
辛风感觉中有点谦意,他想安慰她,但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适当的词语来。
“我是个学生,学校里有许多男孩子追我,”她抬起头眼睛盯着远方低声说道,“从来没有哪个男孩子拒绝过我的任何要求,”她的头又低下了。“其实,一开始我挺讨厌这种近乎封建的相亲方式,我之所以第一次要和你相见,主要是因为你是一名军人,我很欣赏你们军人……”
辛风被深深感动了,他略上前一步,想扶她的肩膀,手却在半空中停住了,“说真的,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被你的漂亮所打动,”他轻声说,“我很欣赏你那种孤芳自傲的个性和无以伦比的气质,但是,六点的时候,我没有见到你——”
“可是——”
“也许我应该想到你六点钟之前便赶到了这里,”辛风打断她的抢白接着说,“我很感谢你能一如既往的等我,可是两小时前,我毕竟拒绝了你,军人的时间观念和信誉观念一向很强的,”略停了一下辛风接着说,“我想请你允许我对此事表示遗憾并真诚地向你说声对不起!”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看了一眼辛风她接着说:“拒绝别人的心情我也曾体验过!”
“能——交个朋友吗?”
“能”字是两个人说的,后面的话自然只有辛风一个人去说了。
她笑了。辛风也笑了。这一次辛风走的时候,车后一点烟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