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12月,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了《季羡林散文集》,这部三十多万字的散文集时间跨度很大,是季先生第一次较为全面地回顾自己五十多年的散文创作历程。书中首辑“因梦集”,本是他1935年赴德留学前应郑振铎之约而编选的第一部散文集名,“因梦集”未能编成问世,此次出版《季羡林散文集》,季先生就把手头保存的1949年以前创作的散文悉数收入,仍命之为“因梦集”,“让五十年前的旧梦,现在再继续下去”。
我当时正在研究梁实秋,虽然知道季先生的大名,虽然知道季先生学贯中西,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散文,但并没想过打扰他老人家。巧的是在查阅梁实秋主编的1947年7月至1948年1月的天津《益世报》副刊《星期小品》时,我发现季先生还有一篇早期散文《送礼》,为“因梦集”所失收。于是不揣冒昧写信给季先生,提供《送礼》复印件,同时恳请季先生撰文回忆与梁实秋的交往。因为梁实秋已于1987年11月在台北谢世,我正着手编集《回忆梁实秋》以为纪念。
季先生1988年9月15日给我回信,次日又题赠我《季羡林散文集》精装本。他老人家的回信用细圆珠笔书写,照录如下:
子善同志:
示悉。
另寄上一册《散文集》,请查收,指正。
《送礼》一文,系遗漏,蒙赐知,甚感。我写了一篇悼念梁实秋先生的文章,发表在《中国建设》上,据说早已出版,因负责人出差,我尚未收到该杂志。
1946年春我从德国回国,去南京闲住,同梁先生往还极多,他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到北京,又继续往还。即祝撰安
季羡林1988.9.15.信并不长,却是言简意赅。季先生不但告诉我他已写了一篇悼念梁实秋的文章(此文文情并茂,拙见是季先生纪念友好文字中的精品,后来编入拙编《回忆梁实秋》,1992年吉林文史出版社初版),还深情地回忆了他与梁实秋交往的始末。“他给我留下了非常好的印象”,短短十二个字,就足见季先生和梁实秋的情谊。在此之前,由于梁实秋的敏感身份,我们对季先生与梁实秋从南京到北京期间的交往几乎一无所知,季先生应梁实秋之约而写的散文《送礼》的出土,正是他们两人文字交的见证。
季先生逝世以后,有报导称他留下的逾150余万字的散文只是他学术研究之外的“余兴”,我以为这种说法似是而非。季先生的散文写作岂止是“余兴”?在从事学术研究之前,他已开始写作散文了。“因梦集”第一篇《枸杞树》作于1933年,其时季先生还是清华大学西洋文学系三年级的学生。季先生曾自谓对散文“这一种文体确实有所偏爱”,散文写作贯穿了季先生漫长的一生,他生命不止,笔耕不辍,九十六岁高龄还推出新著《病榻杂记》。
季先生爱猫,写猫更是享誉文坛,他大概是中国当代写猫最多的散文家,《老猫》、《咪咪二世》等名文充满着对猫咪的真挚的关爱,对生命的严肃的思考。季先生甚至表示:“我作为一个人却确实向猫学习了一些有用的东西。”这位博学睿智的大学问家如此善待小动物,又如此谦虚,实在难得,也实在令我感动。
我敢断言,季先生是当之无愧的散文大家,他的散文是地地道道的学者散文,在中国当代散文史上占有重要的地位。早在三十年前就已有论者指出:季先生“是著名的学者、教授、文学翻译家,他不是专业作家,但却有五十年(而今应作近八十年了——笔者注)从事散文写作的丰富经验,而且直到今天仍没有停止他的散文创作。这样的散文作家,是十分罕见的。”(殷德原:《〈季羡林选集〉前言》)我们今天理应以此为出发点,进一步认识这位“十分罕见”的散文家的非凡的散文成就。
受惠于季先生的后学一定不计其数,我只是其中的普通一员。一封回信,一册赠书,我与季羡林先生的交往仅限于此,却已成为我永远珍视的美好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