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官图》,话剧剧本,陈白尘著,开本尺寸18×12.6cm,平装土纸本,1946年4月重庆群益出版社初版,封面装帧滨方,为“群益现代剧丛之四”。“剧丛”前三种为夏衍著《水乡吟》、贺孟斧译《烟草路》和陈白尘著《岁寒图》。
陈白尘(1908-1994)是中国现代杰出的剧作家。他对新文学倾心,最初尝试创作小说,后来找到表达他的才情的最理想的文学样式——话剧剧本。陈白尘的话剧创作在上个世纪四十年代达到鼎盛期,后来又涉足电影剧本的创作,同样成就斐然。他的剧作既有正剧,也有悲剧、喜剧和悲喜剧;既有现实剧也有历史剧,戏路之宽,少有人能及,而数量高达二十多部,在中国现代剧作家中也是屈指可数。
陈白尘众多剧作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喜剧,喜剧作品中又以政治讽刺剧最为突出,政治讽刺剧中影响最大的就数“怒书”《升官图》了。这部三幕五场话剧,是陈白尘1945年秋在成都“以三个星期的时间完成”的,触发他灵感的是当时“某一位县长在任数年的政绩,被一位诗人怨毒地吟咏出来的二十首诗”所“构出的一个新官僚的轮廓”,陈白尘痛心于当时建设“新中国还存在许多绊脚石,而其中不大不小的一块——官僚政治,却是非消除不可”,才愤而作《升官图》。
《升官图》描写两个为逃避官厅追铺的强盗在一个凄风苦雨的深夜躲进古宅所做的美梦。他俩在梦中冒充知县和秘书长,勾结各局局长,与满口“廉洁”、“俭朴”的省长沆瀣一气,无恶不作,丑态百出,最后当然是一枕黄梁。《升官图》的艺术构思是大胆奇特的,表现手法也是捭阖自如的,人物之生动诙谐,对话之犀利辛辣,都使该剧对现实的讽刺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但是,正如陈白尘本人所提示的:“《升官图》讽刺了一小部分官僚是真的,但它所积极要求的是合理的民主政治”(以上均引自陈白尘《序〈升官图〉的演出》,载1946年2月28日重庆《新民报晚刊》)。也因此,《升官图》1946年2月在重庆由中华剧艺社首演,刘郁民导演,应云卫舞台监督,两个月连演43场而不衰。杂文家后来成为文学史家的丁易曾作七绝《题白尘兄〈升官图〉剧作》二首以为贺:
现象今又见官场,直欲南亭俯首降。多少伤心多少泪,嬉笑怒骂化文章。
魑魅魍魉作人声,妖镜显来尽现形。如此官场如此戏,是真是假问诸君。
同年4月,《升官图》又由上海剧艺社在上海公演,名导演黄佐临执导。同样盛况空前,连演近四个月创下卖座最高纪录。这在中国现代话剧史上都是了不起的大事。
《升官图》剧本最初连载于1945年10月至11月间的成都《华西晚报•艺坛》,初版单行本无序。1946年4月陈白尘又撰写《为〈升官图〉演出作》,强调《升官图》在重庆“政治协商会议”闭幕后上演的现实意义是要“考验出‘自由’的是否存在”。此文后作为代序收入同年6月出版的《升官图》再版本。《升官图》初版本很少见,一般都把再版本误作初版本了。但从版本学角度考察,再版本和以后的版本增加了代序,也许更有价值。尽管如此,我还是宝爱这册初版本,因为这是作者题赠陈鲤庭的签名本,该书封面左侧有作者的毛笔题字:
鲤庭兄 正 白尘拜赠
陈鲤庭今年已百岁高龄,可以尊为“人瑞”了。中国现代作家中享寿最高的是章克标,一百零八岁才谢世。作为现代著名导演、电影艺术家,陈鲤庭导演过的话剧和电影,举其荦荦大端,就有郭沫若的《屈原》、夏衍的《复活》(根据托尔斯泰名著改编)和《遥远的爱》、田汉的《丽人行》等;陈鲤庭还著有一再重版的《电影轨范》;他也是广为流传的著名活报剧《放下你的鞭子》的真正作者,长期以来却鲜为人知。
陈鲤庭与陈白尘曾被人们戏称为“C.C.”,他们之间长达五十多年的交谊非同一般,颇为感人。不久前,陈白尘女儿陈虹发表《代父亲送上一束鲜花——贺鲤庭叔叔百岁华诞》(载2008年12月19日《文汇报•笔会》),特别提到陈白尘生前“说过,他在话剧和电影事业上的起步,无不得力于鲤庭叔叔的帮助”。他俩在话剧和电影创作的漫漫长途上互相鼓励、支持和切磋,共同参与了新的上海业余剧人协会和中华剧艺社的组建,又一次次携手编导,从话剧《结婚进行曲》到《岁寒图》到电影《幸福狂想曲》,这些在中国现代话剧和电影史上留下深刻印记的名著,无不体现了他俩亲密而又成功的合作。
据陈白尘回忆,到了六十年代初,也正是陈鲤庭建议陈白尘执笔编写电影剧本《鲁迅传》,合作者有以群、唐弢、柯灵、杜宣和陈鲤庭本人。这部传记片原定陈鲤庭导演,赵丹主演鲁迅,编剧、导演和演员的阵容“无比强大”(陈白尘语)。可惜陈白尘和陈鲤庭这次新的历史性的合作,由于众所周知的复杂的政治原因而无法完成,对陈鲤庭和已去世的陈白尘及赵丹而言,都成了永远的深深的遗憾。
所以,陈白尘当时把自己的得意之作《升官图》题赠诤友陈鲤庭是完全合情合理的。从时间上推测,这册初版签名本应是陈白尘从重庆携往上海送给陈鲤庭的,因为《升官图》在上海公演后没有多久,他俩就在上海法租界的咖啡馆里讨论合作编导电影《幸福狂想曲》了。《升官图》初版签名本本应是陈鲤庭的珍藏,却不幸在“十年浩劫”中散出,封面上粗大的红笔大×,就是当时“红卫兵”或“造反派”践踏文化留下的铁证。这册《升官图》初版签名本既见证了陈白尘与陈鲤庭的深厚友谊,也见证了那个极为荒诞的革文化命的年代!
原载:《文汇读书周报》2009-0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