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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世佑:心祭

  

  最近一月来,面对那些揪心的震灾屏幕,面对无数鲜活生灵的毁灭,尤其是无数“祖国的花朵”毁于一旦,我都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写什么。“纸上得来终觉浅”,任何真诚的笔墨都无法唤回哪怕是一个孱弱而凄惨的生灵,还能写什么呢?

  我自量属于安分守己的公民,舍间没有安装可收境外电视的天线之类,即使近期接连外出答辩与客座,也收不到来自境外的震灾新闻,我宁愿相信我所看到的并非新闻管制之下的选择性真实,宁愿把许多传到耳边的说法当作谣言而不屑。然而,当某友忽然从巴蜀发来短信:“我在赈灾现场,那些学校周边的房子并没有倒,死的孩子可怜……”,我对了解真相的渴求就变得特别强烈起来,真想把我的所视所闻全都考证一遍,回到事实与逻辑的轨道中去。面对都江堰新建小学遇难学童的家长那一张张跪在教室废墟里手捧子女遗像凄呼“讨还公道”的祭祀照片,我宁愿不信这就是哪个反华势力阴谋煽动的“不法事件”,而是基于为人父母的本能,不如此才叫悖于人性。岂止人性,即便是兽性,许多动物世界的父母之于子女的关爱也是不遗余力的。孔子也说过:“仁者,人也,亲亲为大。”

  5月30日,CCTV在转播国务院的新闻发言人回答美国记者与香港记者关于震区学校的建筑质量问题时,迟迟不肯把画面拉回问答现场,而是不断地切回演播室,念新闻稿,如此拙劣的做法就像国丑一样在地球村的观众面前暴露无遗,让人疑窦丛生。若干年后,当后人审视今天的这段新闻时,他们完全有理由把它当作一桩逻辑混乱的恶性新闻事件。这是因为,既然是直播,为什么还要故意切割现场,遮遮掩掩?既然不敢直播,那又为何还要搞直播?就新闻的真实性而言,我宁愿相信林肯早在一百多年前就提出的那个诚挚的告诫:“让人民知道真相,国家才会安全”( Let the people know the truth, and the country is safe)。

  我国是一个把“实事求是”的成语当国训的国家,也是一个口号喊得最多也最嘹亮的国家。“再穷不能穷学校,再苦不能苦孩子”,这样的口号已经喊过很多年了,而且国家的财政早已告别了“穷”的时代,为什么地震来了,还得先垮学校?究竟谁在摧残“祖国的花朵”?我实难得其解。数年来,我国的GDP持续增长得足可激励国人的爱国情怀,好像快要成为世界强国了,为什么政府的教育投入依然只占GDP的2.7%左右,始终远离于世界平均水准的7%左右,比经济欠发达国家的4.1%也要差一截呢?那些巨额增长的财政收入除了用于修建豪华的党政办公大楼与政绩工程,再加公款旅游、购车、吃喝外,剩余的部分怎么就不能用于教育投资呢?我们的《教育法》或别的法能不能来得具体和直接一点呢?还有,学童死了那么多,为什么为学校建筑辩解的是那么多,而为学童的亡灵忏悔的行政官员、校长、建筑商为何那么少?倘若这些问题不解决,光靠发动全社会来捐款捐物献爱心,再来一些关于抗灾的表彰活动与庆功晚会,恐怕就像歌手毛阿敏所唱过的:“星星还是那颗星星哟,月亮还是那个月亮。”

  大自然的残酷既能成片地摧毁人类生灵,也能抖出千奇百怪的人性与家底。

  首先,我国的救灾行动既展示了全能政府在特定时期的赈灾高效与亲民形象,也披露了民间社会的活力与无能为力,还彰显着中国文化的生命力。“人命关天”的观念恐怕属于中国人的人文主义,值得重新审视。

  其次,人民军队在得到最高统帅的命令后,就能认真地投入地方救灾,还不带枪支,让西方媒体感到惊讶,也让我们既看到国家至今缺乏专业救灾队伍的事实,也看到人民军队一如既往的牺牲精神。后者既与制度有关,也与文化有关,中华民族本来就是一个患难与共的民族。中国文化虽然不讲西方意义的人权,却讲超越自我的责任,讲修齐治平,是管闲事,管别人的死活,否则不得安宁。平时“各人自扫门前雪”,喜欢当看客,连职业道德都需要加强,需要减少一些空洞的政治说教,先把责任落到实处,但往往在某些关键时刻,例如重灾发生时,国人既管本职,也管他职,不是为了团结而付出爱,而是因为爱而空前团结。

  第三、 以个人主义为基石的权利至上原则在西方行得通,在中国却行不通。当我在网上首次看到那个毕业于北大的都江堰某中学逃跑教师范美忠先生不打自招的宣言书,我还以为又是哪个好事者在利用网络之便,杜撰起哄,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真实的存在。不过,获得“范跑跑”之称的范美忠也只有在中国,才会受到道德舆论的强烈谴责,西方人却喜欢说:逃生不仅是人的本能,更是他的权利。显然,还很难说西方文化就绝对好,中国文化就不好。华中师大有位女教师说:西方人赈灾,一般是把自己多余的部分捐出来,不会自己不吃就给别人,我们中国人就不同。据我所知,这种说法并非毫无根据。

  说到这里,我不仅想起谭千秋、李佳萍等一连串大写着的教师姓名,他们承载着教师职业的神圣与尊严。但我觉得,在我们的国土上,像谭千秋、李佳萍那样的优秀教师还不需要过多地去赞扬,因为保护学生就是教师的职责所在,如果不保护,他们就会内疚一辈子,终生不得安宁,这就是中国文化。况且,对于范美忠那样的自私者,即使你叫他把谭千秋的事迹学习一万遍,恐怕还是收效甚微。

  至于有的心理学者说:“范美忠也是地震的亲历者和幸存者,他肯定也有心理问题”,在我看来,恐怕主要还是震前的师德问题,否则,无论地震如何挤压教师的身躯,都很难挤压师德的执著与威严,范先生就不会那么确信地扬言:“在这生死抉择的瞬间,只有为我女儿我才能考虑牺牲自我,其他人,哪怕是我的母亲,在这种情况下我也不会管的。”至于这位范老师敢于坦诚自曝,相对于某些虚伪的自私者来说,他还具有令人敬重的一面,另当别论。还是96岁高龄的法国修女以马内利在《活着,为了什么》一书中说得好:“物质的消费无法解除生命的焦虑,精神的思维也无法克服存在的孤寂。终极的答案不在科学的进展和理性之中;唯有爱的行动,在关切、付出和分享当中,生命才得以完整,人类灵性的光芒才得以绽放。”

  自农历年前潇湘故里之雪灾发生以降,乡警家丧,接踵而来。而5月巴蜀之难,似不亚于3月失怙之痛。家父久倦病魔,常思解脱;数万巴蜀生灵安居乐业,却死于非命。置身端午之夜,遥想后皇嘉树,屈子长存,我手瓣心香,既祭家父,亦祭数万地震亡灵,并为数目更大的幸存者之震后生计与未来福祉而祈祷。

  

  戊子端午节深夜于京北宁馨苑寓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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