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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申宁:怀念东林党人

  

  董仲舒时,儒学定于一尊,汉唐以后,承孔孟之学的士人渐渐成为教化天下的人师,他们以思想的高贵与皇权的尊贵相辅相成,却又时常龃龉,由此演出的一幕幕生动的活剧,在历史的碑记上留下了深深的刻痕。

  明代是一个士气屡经摧锄而起落跌扑的时代,明代士大夫因廷争之罪而由庙堂入诏狱,残身绝命者前后相接,累累成群。这些人多半是那个时代的社会精英。万历二十二年,即公元1594年,无锡人顾宪成革职还乡,与高攀龙、钱一本等在东林书院讲学,讽议朝政,评论人物,褒贬得失,令朝野士大夫敬仰睹目。他们与在朝的李三方、赵南星等人深相交往,反对矿监、税监的掠夺,主张放开言路,明言改良,整顿吏制,与以魏忠贤为代表的阉党做斗争。唱清流之调,行改革之事,开风气之先,但招来的却是祸患。先是以杨连、左光斗为首的六人被杀,史称“六君子”,接着又有高攀龙、周顺昌为首的七人被杀,又称“七君子”。今日人们常言的“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这幅对联,就出自东林党人之手,其精神境界之高,即便放至今日又当何为?这些被残害的社会精英,当他们面对附生于君权的阉祸,用自己的生命表达了儒学精神中慷慨激昂的一面,并在身后留下了长久的光彩。左光斗被逮之日自度必死,勉其弟曰:“率诸儿读,勿以我为诫而谓善不可为,”全无丝毫彷徨气沮之意。在他待死牢狱的最后日子里,史可法曾潜入探视:“至左公处,则席地倚墙而坐,面额焦烂不可辩,左膝以下筋骨尽脱矣。史公跪抱公膝而呜咽。左公辩其声,而目不可开,乃奋臂指拔眦,目光如炬,怒曰:‘庸奴,此何地,而汝前来。国家之事糜烂至此,汝复轻身而昧大义,天下事,谁可支持者?不速去,无俟奸人构陷,吾即先扑杀汝!’因摸地上刑械,作投击势。史噤不敢发声,趋而出。后常流涕述其事以语人曰:‘吾师肝肺,皆铁石所铸造也。’”左光斗以担当世运之气,“务为危言骇论”,在皇帝面前为天下争善恶是非而得祸,但当他备受摧残,体无完肤之后,托付给心中传人的,仍然是一片担当世运之气。史可法后来以一介书生督师抗清,苦守危城,力竭被俘,从容受命,其间亦未尝没有老师留给学生的精神感召。

  几千年来,读书的知识分子之所以能够批评君王,是因为君主之位与圣人之教是分开来的两种东西。对于君权来说,任何批评所代表的都是一种限制,伴随着知识分子的士气鼓荡,只能是士大夫与君权关系的紧张。随着君权的日趋而日尊,天子的敬惮之心也越来越少。因此读书人便常常要为议论而付出自己的鲜血。然而,读书人手中的圣道并非由帝王那里得来,故即使是廷杖和诏狱也不能把圣道由士大夫的手里剥夺殆尽。于是在廷杖和诏狱之后,圣人之教还会继续酿发出士人的讽议和批评。

  随着社会的日渐进化,执掌权柄的君主发现,掌握思想与掌握权柄同样重要,于是越圣人之权而代之,政教渐渐合流。由君权产生的“圣教”借国家之力得以远播,遂使读书人没有了源头之水,成了枯涸的草木,像明代士人那般讽议的尖锐和峭刻再也难以见到。及至今日,为稻粮谋的读书人骨头之软,嘴巴之谗已是史无前例。对于这种人,即使当头一记闷棍打去,歪倒在地后会说:“报告首长,我看见了满天的星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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