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 者:大学生论文含金量到底多高?
郭世佑:“现在多数本科生与研究生的论文都谈不上什么含金量,因为本来就不含什么金。特别是本科生论文,走过场的情况渐趋普遍。如今虽然也能出现少量优秀的论文,但相当一部分学生的论文是大面积抄袭来的。”
记 者:请问造成这种现象的主要原因是什么呢?
郭世佑:原因来自多方面,既有学生方面的原因,也有教师与管理方面的原因。
一、学生层面
1、思维模式一般还是停留在中学应试教育阶段,缺乏独立思考,如果教师在课堂独立思考的结论,还容易遭到围攻,就像菜场的妇女吵架,胡搅蛮缠,只有论点,没有论据,有的还想通过网络出风头。文字表达很不理想,不少学生好像就是中学的作文范文模式培养出来的,八股式,文科的文字表达能力依然在下降,如果是开卷考试,他们往往不知道有的问答题肯定不比闭卷考试容易,需要阅读和思考,平时就根本不把读书当一回事,考试时再把一堆书搬进去照抄,至于与考题有关的章节究竟在哪里,临时找还找不到,等到好不容易找到一段,写的时间就不够了。有的找不到就乱抄再说,还胡乱罗列出1、2、3、4、5、6、7来,不知中学教师是怎么教的,荒唐得很。
2、如今来自城市的孩子都是独生子女,很娇气,因为中学的应试教育是把学生当考试机器,太辛苦了,大学就要补回来,要好好休息,大学就成了中学应试教育的疗养院,搞享乐主义,不太看书了。男同学睡懒觉或玩游戏的多,女同学逛商店比逛书店的多。
3、校园浮躁,社团活动多,讲热闹,互相攀比,浪费自习的时间,甚至占用上课的时间拉赞助,搞策划,你要是问哪个学生最近看了什么书?回答往往是“忙”。学生是要读书的,就像警察要抓坏人,军人要站岗保卫国家一样,都是每天都要做的事,如果学生忙得连读书的时间都没有,肯定就是不务正业了,这些都很少有人去管,也管不了。
4、就业压力大,学生就只好把读书打基础的时间用来拿证、考级,却把写论文看得很容易,临时拼一下就行。
5、缺乏对学术的敬畏之心,即使论文评奖,有不少都是形式主义,学生为评奖、加分、保研而写论文参加评奖,或者炮制论文,不是为研究的兴趣,为学术追求而写论文,功利主义,图快,写论文之前就没有看几本书
二、教师:
负责人的教师已经不多,科研却成了许多教师的自留地。中年老年忙课题,忙著述,带研究生;热门专业的青年教师忙兼职,收入低,要买房,买车,谈恋爱,养家,冷门专业的教师难以找到兼职,教学的积极性也会受到影响。
三、管理:
1、对学生:几乎完全是分数管理,奖学金、保研、入党都是严格按考试分数排队,美其名曰“公平”,殊不知,分数并不能完全反映一个学生广博的学习基础,特别是创新能力。学生为了获得高分,看教材背笔记就行,不需要读很多参考书目,有的女生在大学四年内,仅仅读了几本教材就毕业了,还收获了很多奖学金,还保研了,不太读别的书。
2、对教师的管理:工科管理模式,重科研,轻教学;教师忙于填表,应付量化指标,跑课题,要奖励,就没有精力去指导学生,也没有什么管理机制激发他们去指导学生。
3、放松对教学环节的管理,课堂讨论、课后阅读、课程辅导、批改作业都已取消了,课程考试放分
4、毕业论文答辩走过场。因为扩招,学生多,论文数量就多,虽然其中不少写得比较烂,但还得让他们通过,要让他们毕业,否则,谁敢再报考你这个学校呢?
四、由于大学没有基本的学术训练,研究生质量就糟,教师依旧那么忙,学风依旧那么浮躁,就是给研究生多了三年考证、学外语、兼职、找工作的机会而已。
五、
记 者:论文质量与大学生成材有什么影响?
郭世佑:论文质量是检验学生分析、解决问题能力的一个重要指标。而对国家来说,如果大学教育不抓紧对学生的学术训练,就很难成为真正意义上的创新大国。
大学的学术训练深深地影响乃至决定了我后来的职业性的学术生涯。我是1982年走进高校之门,那时的教师很重视课堂训练,定期安排课堂讨论。讨论前,教师还会推荐我们看一些参考资料与相关论著,教我们怎么去发现有用的资料,以及如何整理和运用资料。而且,那时的教师有求必应,再忙都不会拒绝学生。我曾遇到好几个高水平的教师分别帮我修改论文,其中包括蜚声中外的中国近代史大家林增平教授。在这个过程中,我就不断弥补自己的不足,有时还废寝忘餐地享受学术创新的乐趣,我的学术训练就在大学时代基本完成。而现在,能这样指导学生的教师已经很少了。
前年,《光明日报》在举办“名家亲历30年”专题时,约我回顾我的30年历程,我就用四段篇幅回顾我的大学生涯,曰:
始于1978年的神州改革开放之旅带动了国家高考制度的恢复,改变了无数青年乃至壮年学子的命运,平庸浅陋如我者不过是成千上万的幸运者之一。就在这年秋季,我离开放映员的岗位,穿着劳保皮鞋与仿制的黄色军装,走进湖南师范学院历史系的课堂。
说实话,由于两次高考分数偏高,我并不乐意接受师范院校与历史专业的训练,何况还是地方院校。然而,“行人莫听宫前水,流尽年光是此声”,我和年龄不一的许多同学都知道,机会不可复制,每天的自习时间几乎就在图书馆或教室度过,差别只在于读什么。我以系统地阅读电影文学剧本为主,期待将来从事电影创作。当中国近代史课程由著名史家林增平教授主讲时,我才把学习精力转向历史专业。
那时候,无论是站在食堂打饭排队的行列,还是走在校园的路上,还是坐在周末的露天操场等候电影放映的片刻,手持外语单词本、书本或报纸者比比皆是。我校是如此,大江南北的高校恐怕都是如此。当我首次登上岳麓山顶时,还狂吟歪诗一首:“云宫痛饮未名茶,笑看城中百万家。自古长沙多俊秀,且邀岳臂挽年华。” 其心迹可见一斑。我想,在人民共和国的高等教育史册里,应该这样写着:1978级,它是平均年龄最大的一届,也是彼此年龄差距最大的一届,他们的平均年龄与勤奋成正比。
改革开放的春天不仅赐予亿万学子求学深造的机缘,也使师长们的职业热情与才智得以空前激发。三年后,由林老师升任院长的母校被改名为“湖南师范大学”,还以地方院校的名义,跻身国家首批“211”重点建设工程,我都并不为奇,因为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我对母校最为感恩的是,当年能把家底搬出来,让学术造诣最深的师长走上讲台,直接授课。正是基于林老师的指点,我从大三开始,在长沙范围内地毯式地收集有关专题资料,撰写处女作,交林老师等把关。修改之后,除了公开发表,还收入林老师主编的论文集,还在湖南省首届大学生学术论文报告会上获奖。本科毕业后,我就带着师长的嘱托,忝列高校教习,静守至今。
请见郭世佑《从放映员到教授》,《光明日报》2008年10月9日第9版。该文原题为《一夜春风松楮开》编辑部改题为《从放映员到教授》,改得挺俗气。
记者:您看怎样才能提高大学生的论文质量?
郭世佑:问题出在哪里,就该从哪里着手解决,并非抓住哪个方面就能解决问题,就目前的现状来看,我看还是无解,只能拖下去,至少你就无法解决大学的党化、衙门化与产业化的问题,恢复大学与学术的尊严。
2010年3月21日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