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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朴民:拿道德唱高调的教训

   综观中国古代历史,我们可以发现,强调“政治正确”,提倡“道德高尚”,在许多情况下,乃是一把双刃剑,那些通常被视为正面的历史人物,其在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弘扬正气、高蹈道义的同时,也往往陷入固执偏激、生硬拘泥的泥淖而无法自拔,这同样会造成恶劣的后果,走入失败的深渊,南辕北辙,适得其反。众所周知,汉末党锢之祸中的党人,明季的东林、复社等君子,晚清的清流,从其政治立场而言,未尝不正确;从其道德操守来说,亦未尝不高洁。可是,从深层次来考察,他们的所作所为,不但没有能拯救天下,扭转乾坤,解除危机,再开新局,反而添加混乱,激化矛盾,导致局面进一步失控,以至于全面崩溃,一发而不可收拾,这常常也是不争的事实。

   东汉末年,政治黑暗,道德沦丧,外戚专权,阉竖干政,社会危机日益严重。一些有良知的士人以正道自许,希望力挽狂澜,澄清政治,其初衷无疑应该肯定。“逮桓、灵之间,主荒政缪,国命委于阉寺,士子羞与为伍,故匹夫抗愤,处士横议,遂乃激扬名声,互相题拂,品核公卿,裁量执政,婞直之风,于斯行矣。”(《后汉书•党锢列传》)

   然而,在实际行动中,他们往往是“志大才疏”,对宦官弄权的严重性缺乏足够的认识,对险恶的政治形势未能有充分的估计,对政治搏弈的基本手段与方法完全生疏,一味地标榜道德,强调正直。其行为常常是激化矛盾,扩大对立:“河内张成善说风角,推占当赦,遂教子杀人。李膺为河南尹,督促收捕,既而逢宥获免,膺愈怀愤疾,竟案杀之。”“宛有富贾张汎者,桓帝美人之外亲,善巧雕镂玩好之物,颇以赂遗中官,以此并得显位,恃其伎巧,用势纵横。(岑)晊……收捕汎等,既而遇赦,晊竟诛之,并收其宗族宾客,杀二百余人,后乃奏闻。”(《后汉书•党锢列传》)

   李膺、岑眰等人的做法,痛快是痛快,但除了发泄义愤之外,在打击宦官政治问题上完全是于事无补,徒添纷扰。其后果只能是负面的:第一,违背皇命,顶风作案,挑战朝廷诏令的权威;第二,草菅人命,滥杀无辜,这与酷吏的所作所为其实并无二致,像岑眰所杀的张汎宗族宾客二百余人中,许多人并不一定有罪,即使有罪,其中不少人亦罪不当死;第三,导致宦官势力全面反扑,酿成党锢之祸,使朝廷的正直之士被一扫而空,政局更加趋于糜烂,改良的进路彻底断绝。“其后黄巾遂盛,朝野崩离,纲纪文章荡然矣。”(《后汉书•党锢列传》)

   再譬如南明弘光政权建立后,东林、复社中的不少人,也以清流自居,动辄给自己不感冒的政治对手扣上“阉党余孽”的大帽子,他们炮制《留都防乱公揭》,到处征集签名,将其实涉“逆案”并不深的阮大铖痛加鞭挞,并攻击本来与东林关系不错的马士英,原因就是阮大铖之所以得以起用,马士英曾为推手。由于这些东林、复社党人,借“逆案”整治对手,占据了政治上的正确立场,拥有了道德上的制高点,马、阮诸人当然是处境被动,狼狈不堪。可是,权力又在他们的手上,于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他们自然要对东林、复社诸人加以报复,对他们的修理、整肃同样不会心慈手软。大敌当前,危亡在即,南明弘光朝廷却依旧党争不止,内讧无已,其为清军所剿灭,也是势所必然,理有固宜了。这中间,昏庸的弘光帝及马士英诸人当然要负相当的责任,而那些一贯以清流自命的东林、复社骨干恐怕同样摆脱不了干系。

   显而易见,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本来是一个正确的做人原则与处世立场,所谓正邪不共列,冰炭不同炉。但是,凡事都有一个“度”,过了“度”,那就会走向反面,趋于极端,不但无益,甚至有害。真理过了一步,即变成谬误,“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海涅语)在实际政治生活中,这个道理尤其明显,政治运作需要讲艺术,求转圜,切不可一味高调,一味偏执,非此即彼,你死我活。导致最后玉石俱焚,共归于尽。需知道,“水至清则无鱼,人至察则无徒”。(《大戴礼记•子张问入官》)政治上的最大智慧,是知道“人无弃人,物无弃物”(《淮南子•道应训》)的道理,“海纳百川,有容乃大”,(林则徐语)善于通权达变,能够做到见机而作,高明妥协。抽象地说“政治正确”原则,是无用的;一味地唱“道德神圣”,更是有害的。这就是汉末党人的作为与明季清流士人的表现,留给我们今人的重要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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