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众所周知,遵义会议是中共历史上的一个重要里程碑。
无疑,面对中央红军在军事上的严重失利,博古是极希望能就此进行一番总结与研讨,以利日后的战事。特别是对湘江之战中,中央纵队的行程拖累了野战军团的情况,他深感痛心。所以,对遵义会议的召开,不论是因周恩来的提议,还是黎平会议的决定,显然,博古都是欣然首肯。
然而,会议中的过程,却出乎博古的预想。
因为,会议居然是对博古本人的领导实践、对顾问李德的军事方略,均进行了严厉的批判。会议的一个重要结果,更是使博古从中共中央第一把手的高位退了下来,李德则完全从指挥中央红军的岗位上出局。
三天的会议,中共历史便谱写了震撼性的一页。
历史证明,遵义会议对于中共脱离险境及后来的发展,直至最终夺取全国政权,是一次很有积极意义的关键性会议。
遵义会议的意义,以往的说法,是所谓结束了左倾机会主义领导的统治,是左倾机会主义军事路线的终结。
1933年9月开始的第五次反“围剿”及其后长征中湘江之战的失利,除了确是若干不利于红军的客观因素,有较大增强之外,中央“三人团”的指挥失误,无疑,则更应负主要责任。
但是,这些军事指挥的失利,要说是有什么路线指引所造成,则似难以令人信服。
因为,“兵者,诡道也”,战争多是在不确定因素状态下所进行,而胜败,却是兵家常事。
事实上,从1931年5月底获得胜利的第二次反“围剿”,到1933年3月间的第四次反“围剿”胜利,都是在王明已进入中央政治局发挥重大影响的时期。
特别是第四次反“围剿”,还是在毛泽东已没有指挥红军的情况下,在博古为首的临时中央也已进入苏区之际,取得了几乎全歼国民党军队三个整师的大胜利。
因此,对几次反“围剿”的情况,认为获得胜利的就是抵制了左倾路线,而打了败仗的就是路线上犯错误,这样将战事区分的观点,似是以政治理念代替了军事,而忽视了战争自身的规律展示,
实际上,遵义会议可以确凿认定的意义,主要是进行了空前的、积极的中央人事规则变革。
这就是:在与国民党的艰辛博奕之非常时期,第一次在没有共产国际指示的情况下,中共中央能果断的、自主的启动了更换最高领导人之机制,既及时调整了中央常委的分工,而且,为最适合领导军事斗争、性格强势的威权领导人,脱颖成为中共最高领袖的进程,奠定了基础,打开了大门。
虽然,毛泽东在遵义会议上,尚未出任中共最高领袖,但是,遵义会议打开的大门,却是为他在中共成为具有最后决定权的中央主席,而给予的必然准备。
1949年前的中国革命,中共之所以能在经过 2 8 年的奋斗之后,终于获得夺取全国政权的巨大胜利,固然有许许多多的原因。但,中共是由毛泽东这样一位既有文化、又亲历了长期斗争实践,尤其是其性格强势、擅长集权的领袖来掌舵,则绝对是中共区别、并优于国民党方面的重要人事因素。
在大陆,蒋介石对国民党有过二十多年的领导,号称是国民党的“总裁”。然而,实际上,一直到退往台湾前,蒋介石都始终未能成功的使国民党摆脱派别根深林立、地方拥兵自重、全党散沙一盘的多中心局面。因此,国民党根本不具有政党的坚强核心作用。
所以,看似力量强大的国民党,最终会走向败局,其最高领导人的集权能力不足,即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而毛泽东呢?他一经执掌主政中共最高领导,几年功夫,就使弱小的中共,被锻造成为了一支既具有钢铁般组织纪律,又敢拼会打的强势战斗集团。
从解放战争时的辽沈战场,国共双方统帅对部属的实际威权距离,即可窥见一斑。
蒋介石数次电令、直至他亲自飞赴沈阳,要国民党东北“剿总”总司令卫立煌迅速出兵西进,以增援锦州的国民党守军范汉杰部,但卫立煌却认为防守沈阳要紧,迟迟不肯并始终没有出兵,导致孤立无援的范汉杰部,很快被解放军歼灭。
然而,当统率东北解放军的林彪司令员,发兵欲先攻打长春、准备弃锦州不理之际,毛泽东却只用一纸电报,就有效的使林彪已在前往长春途中的数十万大军,嘎然停止,并立即回转运兵的火车头,南下直赴锦州战场。
和平年代,专权不是个好东西。
但在情况变幻莫测、战机稍纵即逝、成败常在一念间的战争时期,能严格做到令行禁止的威权作风,却是军事统帅的一项不可缺乏的必须素质。
1949年前,能有毛泽东这样的强势威权领导人掌舵,是中共战胜国民党的一个重要保证。
但是,如果没有遵义会议,就很难开创毛泽东统帅中共全党的历史。
因为,毛泽东能成为中共最高领袖,并没有天生的必然。
因为,1929年的红四军阶段,1932年10月的宁都会议,都揭示了一个现实:在复杂的党内博奕中,即便是中共创始人之一、并作风强势的毛泽东,也依然面临着随时被横扫出局的可能。
就是在攻占遵义几个月之后,中央红军与红四方面军会师之际,若毛泽东没有凭借遵义会议的机会,获得政治局常委的地位,那么,在同样是中共创始人之一、并且在党内地位曾高于毛泽东、且当时已是老资格的中央书记处书记、政治局常委【1】、而会师时又率领了八万装备优良之精兵的张国焘面前,毛泽东进行党内博奕的条件,显然就会相差很多。这一来,长征中发生的高层人事调整,也许就不是什么张国焘犯错误而跌落,而会是另外的画面了。
可见,对于整个中共,对于毛泽东,遵义会议的确是一个关键时刻。
然而,遵义会议能够获得圆满成功,却绝对离不开时为中共总书记的博古,在会议中表现的大度与理智。
(二)
博古的大度与理智,并非他一时的偶然。
实际上,居于中共中央总书记高位上的博古,始终就基本只是一个职务上的总书记,基本只是中央领导集体的主持人,而并不具有一言九鼎的绝对威权地位,显然也没有那种个人专权的强悍性格与咄咄逼人的作风。
有几件事,从中,似可以看出了博古处事为人的风格。
1933年6月的一天,刚从苏联学习回国到江西苏区的瑞金、分配到少共中央局工作的刘英,接到张闻天的一个电话,说:“尤克娜(刘英在苏联的名字),今天我们要打你的‘土豪’”。
刘英说:“从外面来苏区的人,组织上都发给一笔路费,一般能余下几个钱,拿出来吃了,叫做‘打土豪’,我知道这个规矩,快吃晚饭时就到他们那边去。闻天、博古、小开(即潘汉年)等同志,加上少共中央的同志,大约十来个人簇拥着我……和同志们走了十来里路,到县城馆子里,美美的吃了一顿熬豆腐、红烧肉之类,把剩余的十来元钱花光了。”
刘英还说:“那时没有等级观念,领导和下面同志相处,不分彼此,亲密无间。” 【2】
刘英所说的“那时没有等级观念”,是她个人的感觉,刚从苏联来到苏区,人家对她无疑是很客气的,她才有此以为。
然而,作为中共中央第一把手的博古,居然也能随着部属一块去县城吃馆子、“打”刘英的“土豪”!由此可见,当时身为中共最高领袖的博古,对人显然是很为随和大度的,人们对他的敬畏,看来也是有限的,而远不是今天人们对这种身份格局的森严理解。
而在当时,中央领导层同事之间,博古的意见,显然,并没有被认为是最高指示,更没有被认为是绝对正确绝对英明。相反,与博古意见相左的事,甚至对博古缺乏尊重的事,时有发生。
1934年4月,中央红军第五次反“围剿”的广昌战役失利后,中共中央书记处召开紧急会议,张闻天在会上批评对广昌战役的指挥错误,博古不同意张闻天的说法,反过来指责张闻天的意见是普列汉诺夫式机会主义态度的翻版。结果,双方当场发生激烈争吵,弄得会议不欢而散。【3】
在中共的历史上,因与中央第一把手意见相左,而能与其发生面对面争论的氛围,除博古时期外,似乎是极为鲜见的。
由此 ,博古的大度、随和秉性,可见一斑。
很多人将毛泽东在江西苏区遭“左倾主义路线”排挤打击的事,帐都算到博古的头上,以为是博古的所作所为。其实,这完全是对那些历史的误读。实际上,毛泽东所谓“挨整”一事,与博古的干系并不是太大,至少,没有什么证据表明,博古在毛泽东面前,曾经有过颐指气使、训斥责难的事。
1932年10月3日至8日的宁都会议,因为毛泽东反对攻打大城市、主张“诱敌深入”的军事方针,被中共苏区中央局多数成员认为是“右倾”、是“纯粹防御路线”,由此解除了他对中共军事工作的指挥,撤消了他的红一方面军总政委职务,并要从前方召回,只让他专职做中华苏维埃政府主席的地方工作。
后经周恩来调和折中,苏区中央局的决议,改为由周恩来全权负责军事,毛泽东保留在军队协助周的工作之权利。
当时,毛泽东对此显然不满,故而,会后即请假到后方医院养病四个月。
这件让毛泽东自认为“挨整”最甚的事件,直接动因,是他与苏区中央局项英、任弼时等人发生了意见分岐所致。
虽然,在上海主持临时中央的博古,也认为毛泽东的军事方略是“保守、退却”,然而,他却远没有苏区中央局多数人那样偏激。也没有任何惩处毛泽东的说辞。所以,在10月6日,由他主持临时中央政治局常委研究苏区中央局工作的会议上,他没有接受将毛泽东调离军队、召回到后方的动议,并且,临时中央在10月7日发给苏区中央局的电报指示中,还强调:“至于与毛泽东同志的分岐,我们再重复一遍,请尝试用同志式的态度争取他赞成积极斗争的路线。”“不进行反对毛泽东的公开讨论。现在我们反对将他从军队召回”。 【4】
因此,宁都会议的最终决议虽是免去了毛泽东的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但毛泽东参入军事指挥工作的权利,还是得到了保留,这就使他后来在长征中能即时参加中央的军事会议,获得了组织上的保证。
所以,毛泽东对于他在苏区“挨整”一事,其心目中的主要“债主”,并不是博古,而是任弼时。杨尚昆撰文说:文化大革命发动之前,毛泽东在一次讲话中说了,当年最后在中央苏区剩下的一个反对他的人,就是任弼时。【5】
1933年1月,博古与临时中央迁入江西苏区后,毛泽东也并没有因临时中央处于了就近领导,而与博古发生什么过结与大的争执,相反,在一些工作中,博古还支持了毛泽东。
例如,对苏区起初的查田工作,毛泽东提出“不动中农土地的原则”、“绝不允许任何消灭富农的企图”等纠左观点,对此,博古就是欣然支持的。他在中共中央机关刊物《斗争》发表的文章中,多次引用毛泽东的观点,还在要求苏区广大干部要参阅毛泽东在《斗争》中发表的《查田运动的初步总结》一文,认为毛的这篇文章,是“在党报上更加通俗与说细的解释了这个(土地)问题”。
可以说,博古与毛泽东之间,对政治、军事方面问题的看法与处理,意见与分岐不可避免,但,的确并不存在博古的所谓“排挤”、“打击”毛泽东的问题。
最能反映毛泽东的政治地位状况,在博古进入苏区后变动性质的,莫过于六届五中全会决定的人事更动了。
1934年1月,中共六届五中全会在江西瑞金召开。就是在这次会议中,毛泽东被提升为中央政治局委员。而此前,他在党内有过的最高职务,只是政治局一名没有表决权的候补委员。
对一个人,世上哪有什么一方面进行打击排挤,一方面却实实在在予以提升其职务的事?
有人会说,让毛泽东成为政治局委员,是共产国际决定的,博古与临时中央也无可奈何。
然而,就算是有共产国际的指令,但执不执行,如何执行,却是与临时中央与博古密切相关的,是完全可以提出不同意见的。例如,1931年临时中央成立时,政治局常委中的卢福坦,按共产国际重用工人党员的要求,可以说在资格与经历方面,都是最适宜做中央总负责的。但是,周恩来、王明却提出了由年轻的博古负总责,而且也得到了共产国际方面的认可。
如果临时中央与博古,真的存心与毛泽东过不去,那么六届五中全会不让毛泽东提升为政治局委员,显然也是可以做得到的。此前的宁都会议,不就是苏区中央局多数几个委员,撤免了毛泽东的红一方面军总政委的职务吗?
显然,博古与毛泽东,的确是没有什么大的个人矛盾的,或者说,作为中央总书记的博古,在与毛泽东相处时,大体上还是融洽的,没有什么抵触的。所以,直到1934年长征准备时,当毛泽东听说中央要将包括他在内的政治局委员,分散到红军各军团去行动时,他连忙找了博古,要求自己及张闻天、王稼祥等三人,仍集中在中央机关的队伍中,不下到红军军团随行。
对此,虽然中央“三人团”已做了决定,但博古却还是同意了毛泽东的要求,让毛泽东留在中央机关队伍随行。而其他政治局成员如陈云、刘少奇。凯丰等人,则仍是分别下到了红军各军团的部队中。
由此可见,曾长期有过对博古的领导作风,评价为所谓“左倾主义领导人大权独揽、一意孤行”、“排斥、打击”毛泽东的流行说法,显然,实为向壁虚构的莫须有。
从他与毛泽东之间相处的种种往事,能够证明的,恰恰是博古的大度。
(三)
就是在遵义会议之前召开的几次重要会议中,作为中共中央总书记的博古,所表现的作风,也不是什么“一意孤行”,相反,却是能予以接纳与尊重他人的意见。
长征中的湘江之战后,中央红军冲破国民党军队的包围,于1934年12月11日攻占了湘西南的通道县城。为确定下一步的具体进军路线,12日,博古便在此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参加这次会议的,除了中央“三人团”的博古、周恩来、李德外,还请与中央机关随行的中央领导人张闻天、毛泽东、王稼祥等,一道与会。
中央红军此时的计划,就是欲去湘鄂川苏区,以与贺龙的红二方面军会师。
从通道前往湘鄂川苏区,照理是直接北上即可。
但是,此时国民党湘桂粤三省的五路大军,正在围追堵逼,距离通道最近的湘军,已在不足百里之处,对红军的威胁很大。
几个月前,为中央红军转移“探路”而西征的红六军团,也曾到达通道,但他们却没有直接北上去湘鄂川苏区,而是先西行到贵州的黎平,再绕道北上去与贺龙的红二军团会师的。
现在中央红军要不要象红六军团一样,也舍近求远以避开强敌,而先去黎平再北上呢?
会议上,中央“三人团”的李德提出应直接北上,没有必要先去贵州黎平,因为,去黎平要多绕走十来天的路程。
毛泽东反对李德的方案,他认为,如果从通道直接北上去湘鄂川苏区,必须经过武陵山与雪峰山之间的开阔地,现在蒋介石已知道中央红军可能会去与贺龙的部队会合,很可会在那些地方布下重兵,所以,走这条路,吉凶难料。不如向国民党军事力量相对薄弱的贵州进军,使红军进入较为安全的地方,有利于部队休整。
会上,从中革军委送来的情报,得知国民党军队在通道前往湘鄂川苏区的路上,真的用重兵设了四道封锁线。
于是,会议决定:同意毛泽东的意见,不走北上之路,红军继续西行,去黎平。
12月13日,中央红军进入贵州,15日攻占黎平。
因为,红军突然西进,使蒋介石在通往湘西苏区的途中布下的军队,一时不知所措。故而,红军得以在黎平获得小息机会。为此,12月18日,中共中央在黎平召开了政治局会议,由周恩来主持,继续讨论研究中央红军的进军路线。
李德因病,没有参加会议,但会议前,周恩来向他征求意见时,李德仍坚持北上进军方针。
黎平会议的结果,是接受了毛泽东等人的意见,放弃原来拟去湘西与红二方面军会师的计划,而是继续西进,争取在以遵义为中心地区,创建川黔边根据地。
1935年1月1日,中央红军攻占贵州瓮安县猴场(今草塘镇),中共中央又召开了一次政治局会议。这次会议除了重申向遵义进军的方针外,又增加了“向川南发展”的意向。并且,提出了“关于作战方针与作战时间与地点的选择,军委必须在政治局会议上作报告”,从而使对军事的部署,由中央最高“三人团”,扩展为整个政治局都能介入了。
通道会议、黎平会议与猴场会议,是遵义会议之前的重要会议。这三个会议的结果,是成功的解决了具体军事方针问题。从而,使中央红军从国民党军队围追堵截的危局中,得以暂时安全脱险。
博古在这三次会议中,是什么样的意见?有什么样的作用呢?
现在有些文章说,博古与李德一起,也是反对转兵西进,而坚持要北上去湘西的。
然而,这些文章的作者不想一想,当时红军长征时的最高军事决策机构、即1934年6月间由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决定成立的中央“三人团”,是由博古、周恩来与李德组成的。其中,博古更是中共中央总书记,能代表中央领导军委的工作。在李德坚持要北上的情况下,如果博古不赞同转兵西进,仅仅一个周恩来支持毛泽东等人的意见,最高“三人团”成员赞同与反对西进的意见比例是1 比 2,那转兵西进的决定能通得过、定得下吗?
有人可能会质疑:召开的不是政治局会议吗?政治局成员的多数赞同转兵西进,他博古能不服从?
在通道作出转兵西进的会议,并非政治局会议,而只是中央“三人团”与其他几位中央领导人一起举行的紧急会议(李德在其回忆录中,称其为“飞行会议”)。因此,没有博古的首肯,通道会议便不可能做出转兵西进的决定。
其次,黎平召开的虽是政治局会议,但中央“三人团”对军事的最高决策权,尚还存在。而这“三人团”的机构与权力,都是经中共中央书记处会议决定的。因此,中共中央的任何军事决策,当时都不可能与“三人团”的决定相抵触。
故而,没有博古的赞同,“三人团”的决定,就不可能扩大为政治局的决定。
综上所述,转兵西进的意见,无疑是得到了博古的认可与支持的。
没有这一条,长征的历史,很可能就不是今天人们所能了解到的胜利结果了。
不能设想,一个专权独裁、刚愎自用的领导人,
会一而再、再而三的经常放弃自己的主张,而去赞同他人的意见。
(四)
遵义会议的情况,博古更是显出了他的大度。
这种大度,不是糊涂,也不是软弱,而是一种理智的表现。
而这种理智,其核心,则是顾全大局,接受现实。
大度与理智的具有,既赖以天赋之秉性,也因后天学识的滋养。
召开遵义会议,是此前二个月的黎平会议,之中所作的一个决定:到遵义地区后开会总结讨论反五次“围剿”以来的经验和教训。
显然,博古对召开这个会议是很为重视的,因此,他用心准备了一个报告。
作为中共中央的总书记,在中央“三人团”中,更是要管政治。因此,博古的报告,显然仍是习惯性的一种全局式的思维,从种种客观情况上,分析形势、捡讨错误。
现在看来,博古的报告,的确缺乏对当时中共与红军最紧迫的军事失利问题,给予重点的反思。因而,这个报告,实际上是为他在会议上成为被批评的对象,提供了条件。
也许,当时博古认为军事问题,会有专职负责军事的周恩来,接着来作副报告,所以,他会谈那么多客观的政治形势情况。
周恩来的副报告,的确重点谈了军事中主观性问题,捡讨了中央“三人团”指挥上的种种错误。
接下来的会议进程,按照中共很多会议的惯例,也许不过就是由参加会议的人,再各自谈一些看法,用具体事例批评中央“三人团”的某些军事指挥错误,提出一些决策与指挥上需改进的建议。
然而,作为非“三人团”成员的政治局常委张闻天,以他在会前与毛泽东、王稼祥共同商议后,精心准备的长篇发言,打破了会议的一般流程,使会议即刻升温,迅即进入到矛头直指博古与李德的严厉批评阶段。张闻天的发言,不仅严厉批评了中央“三人团”在反第五次“围剿”以来的军事指挥错误,而且,将他们的错误性质,也上升到军事路线的高度。
随后接着发言的毛泽东,则用详细分析以往中央红军的种种军事失利情况,支持了张闻天所说中央“三人团”是犯了“军事路线错误”的指控。
随中央红军长征的,只有中共中央的六位政治局委员(博古、周恩来、张闻天、毛泽东、王稼祥、陈云),其中有三位还是政治局常委。
在遵义会议上,一个常委(周恩来)承认“三人团”的军事指挥的确是犯了错误,一个常委(张闻天)则批评“三人团”是犯了系统的军事路线错误,二位政治局委员(毛泽东、王稼祥)跟着赞同了张闻天的观点。
这种局面表明,不论是从中央常委层级,还是政治局层级,认为“三人团”的军事指挥犯了严重错误,已是大多数的共识。
对于张闻天等人的批评,博古是只承认军事上犯有个别错误,只承认对李德的越权,有些放纵,但并不认为是犯有系统的军事路线错误。
因此,面对中央多数人达成共识的指控,显然,博古的心情不会愉快。
当时,谁处在他的位置上,也不会有愉快。
然而,作为中共中央的总书记,他终究也是能有权,可将他人即便再严厉的意见,搁到一旁,不予理睬,顶多只要自己今后自行改正即是。因为,从组织体系上讲,中共当时是共产国际的一个支部,中共的总书记职务,是经共产国际批准的,并不是批评他的人所委任的。批评他的人,并没有权力撤消他的总书记。
就是说,如果博古固执的坚持己见,遵义会议的结果,则完全可能是另外的面貌。
离遵义会议24年后,在1959年的庐山会议中,时为政治局候补委员的张闻天,几乎又重演了遵义会议上的一幕:为赞同彭德怀元帅批评大跃进的意见书,他作了一个八千多字的长篇发言,批评分析了大跃进运动的种种失误。
然而,众所周知,张闻天的这次发言,给他带来的,不是中央主席的认错,不是大跃进方针的改变,而是被打成了所谓“反党集团”头子,致使他从此陷入重重苦难,一直到他人生的尽头。
1935年的遵义会议与1959年的庐山会议,二者自然是有种种的不同。
但是,前进的事业遇到了大麻烦,召开会议研究如何解决这些麻烦,以及与会者直接向中央最高领导人提意见等,这些大背景,却有相似性。
不同的是,遵义会议的结局是:作为当时中共最高领导人的博古,没有做一个拒不接受他人意见、或反而以势压人、蛮横坚持己见、甚至打击批评者的粗暴专权者,而是默默的接受了政治局多数人不支持他的现实,并且,在遵义会议后半个月,在没有共产国际指示的情况下,向中央交出了他负总责的权力。
可以说,遵义会议的圆满成功,的确是得益于博古的大度与理智 。
继续证明博古具有大度心襟与理智聪慧的是,在交出了中央负总责权力之后,他并没有什么消极的表现,相反,在此后担任红军总政治部代理主任时,立马即能尽心尽责,积极工作。为在红军中坚决贯彻中央的方针,他个人还亲自出马,写了大量文章,发表在军委机关报《红星报》上,向全军宣传新中央的精神。
此后,不论是在会理会议中,坚决维护毛泽东对军事领导权的鲜明态度,还是在中央与张国焘的斗争中,坚决批评张国焘的所作所为,一切都表明了,博古的确没有因为自己个人曾受到了毛泽东、张闻天的批评,就会不顾党的利益,就会丢弃党的大是大非原则。
(五)
研究博古担任中共中央“总负责”、总书记的那段历史,就可以看到,博古无疑是一位优秀的领导人。
正是由于他果敢而临危受命,并用尽全力主持被狂风巨浪所折腾的中共首脑机关,从而使危难中的中国共产党组织,得以能继续有效运转,中共的革命事业不致中断、夭折。在临时中央进入苏区后,他也是殚精竭虑,积极参入到发展与保卫革命根据地的领导工作之中,推动了全国几大苏区的蓬勃发展。
博古如果不是德才兼备,1931年7月中共中央危难之际,周恩来是不可能选定他作为临时中央的总负责。因为,按资历、他远在卢福坦之下;按年龄,张闻天更显成熟。但周恩来的慧眼,偏偏推举了时年只 24 岁的博古,来做中共中央的最高领导。无疑,当时即富有中央工作经历的周恩来,其人选决定,必是深思熟虑之举,绝不会是盲目的任意而为。
但是,现在看来,博古在当时,的确也不是做中共第一号领袖的最合适人选。虽然,1931年7月时,他在上海的中共中央系统中,是最适合做中央总负责的人。
因为,1949年前的中共,是一个革命党,尤其尚是一个需要以军事斗争来夺取政权的革命党。故而,其最高领导人的素质中,“统帅”的理念,要高于“总书记”的职位;军事素养的应变基因,要多于只按常理出牌的思维习性。
统帅的思维与行事,是重在多计利害,强调令行禁止,而不允部下有什么反对意识。
军事素养的基因,则是对包括军事活动这类不确定性事情,有着强烈的兴趣。
宁都会议上,周恩来在为毛泽东辩护时说:“泽东积年的经验多偏于作战,他的兴趣亦在主持战争”,说的就是这个军事素养基因。【6】
同样,遵义会议上,周恩来之所以站到了张闻天、毛泽东一方,显然,也就是因为他在近二年的战争经历中,察觉到了博古在这方面的差距。
历史证明,博古在这二个方面,的确均有不足。
他的为人过于宽容,故常显随和有余,威权不足,由此则导致了他的意见不能畅通无阻,并易遭同事反对。张闻天虽是中央常委,但在与博古意见不同时,居然能不顾及博古是中共最高领袖的现实,可以不考虑博古的权威,却与博古发生争吵,最终还会弄得二人不欢而散,即是一例。
作为最高领导人,没有去成为事实统帅,直接管军事,而让一个本是顾问的李德,越权把持了全党的军事指挥。显然,说明博古对军事问题的兴趣,的确不足。
这二个方面的不足,若在和平环境中,根本于事无妨,甚至有些还是个人优点。
然而,在战争年代,则的确是领导人的硬伤。
所幸,吊诡的历史,常是演出“成也萧何,败也何”的一幕。
不是最适合做统帅的博古,却以他的大度与理智,让遵义会议得以成功,使中共在历史紧要关头,能顺利、平和地开启了更换最高领导人的重要一步,从而为具有统帅素质的中共领导人,全权接掌指挥中共军事活动,铺平了道路。
2017/12/12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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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释:
【 1 】《中国共产党历届中央委员大辞典》第1020页(中共党史出版社2004年出版)。
【 2 】《刘英自述》第36页(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
【 3 】《博古和他的时代》(上)第271页(当代中国出版社2016年版)
【 4 】《博古和他的时代》(补充版)第3页《邹贤敏:博古研究中的几个问题》文
【 5 】《杨尚昆1986年谈张闻天与毛泽东》(《炎黄春秋》2009年第3期)
【 6 】《周恩来年谱(1898—1949)》第235页(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