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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稼祥:一秒钟:天堂与地狱的距离

  

  前天晚上打车去国贸,看望一个要远行北欧的朋友,拉我的司机很健谈,一上车,我们就聊上了。

  

  “去国贸看朋友呵?”他问。

  

  我转头看了他一眼,方脸,眼中有笑意,头发很硬,像薅过的草根一样在额头上站着,脸上有一种与一个出租车司机不太相称的沉静和温和。

  

  我点点头:“是呵,虽然加上这次,才见第二面。”

  

  他猛地打了下方向盘,车拐个弯上了北二环,他也用拐了个弯的语气说:“才见第二面不能叫朋友……”

  

  我诧异地斜看着他。

  

  “这不,天通苑刚发生一起杀人纵火案,”他侧过脸看着我说,“案子很快破了,死的是个女模特儿。前几天早上4点钟,她让她妈出去遛弯,说她的男朋友要来……”

  

  咯噔一声,我突然发现车停了,堵车了。

  

  司机从车门上拿起一个带盖的茶杯,拧开盖子,喝了一口茶,车厢里弥漫起茉莉花茶的香味。

  

  “是她的男朋友杀了她吗?”我问。

  

  “哪里是什么男朋友,是只见过一次面的嫖客,说好3000块钱,完事后,男的觉得不值,想赖帐,女的骂的很难听,被骂的人喝醉了酒,一生气把她掐死了,然后放火……”

  

  “她妈呢?”

  

  “遛完弯,到女儿宝马车里睡觉去了。”

  

  我们半天都没有说话。车盘上了建国门桥,到中信公司巧克力大厦路口遇上了红灯。

  

  我叹了口气,“不值呵……”

  

  “谁不值?”他问。

  

  “都不值,为了3000块钱,丢了两条命。我猜想,那男的在掐她的时候,脑子里肯定一片空白。一愤怒脑子就空白的人,都是潜在的罪犯,这种人就像没有刹车装置的汽车。正常人无论怎么愤怒,脑子里总有一根弦不会断……”

  

  啪!

  

  不是什么弦断了,是司机在拍自己的方向盘:“你真说对了,我曾经有一次,差一点就杀了个人,而且是警察,幸亏那时我脑子里有根东西牵着。”

  

  我没有接他的话,我怕他的话太敏感,像拔丝苹果上的糖丝,一接就断了。我也不看他,我怕看他的目光让他不自在。

  

  “那是10年前的事了,”5、6分钟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开的还是夏利车,开到西单一个路口,晚上9点了,份儿钱还没挣到,人已经累得不行了。有个人在路边招我,按道理那地方不能停车,我看看没人,就让那个乘客上了,谁知道我刚启动,一个埋伏在对面暗处的警察突然骑着摩托车逆行朝我冲过来……”

  

  他停了停,又喝了口茶,可能他的嗓子有点干。

  

  “前面就是红绿灯,而且绿灯正在闪,我突然火冒三丈,一踩油门,心想,我撞死你丫的,你他妈的成心跟我过不去,闭只眼我就过去了,你非找死!抓住我也就是个交通事故,我抢绿灯,你违章撞上来的……”

  

  车已经到国贸星巴克咖啡门口了,故事没有说完,于是我说,“别抬表,靠边停一下,结果呢?”

  

  “车当时都抬起头,猛冲起来了,这时我想起了我老婆孩子,万一我出事,他们怎么办?我猛踩了一脚刹车,一股青烟冒起来,那个警察就在我车前面半米地方从摩托车上跳下来,脸上煞白,哆哆嗦嗦地朝我喊:‘你丫想撞死我呵!’”

  

  “从踩油门,到换刹车,前后有多长时间?”

  

  “也就1秒钟吧。”

  

  “恭喜你,”我一边说,一边掏钱包,“在一秒钟里,你完成了从地狱到天堂的旅行,别看你现在坐在出租车上,对于你,这是天堂里的出租车。而且,就在那一秒里,你从一个可能的罪犯变成了一个实在的英雄,我为能坐你的车感到骄傲。”

  

  他把打好的的票撕给我,憨憨地笑着:“您说过了,我只是一个平常人。”这一刻,我从他脸上看到了一抹霓虹,或许是对面楼上霓虹灯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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