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平度市十里堡村访民李保文仍未停下他奔波的脚步。不过,平度市信访局他是“再也不敢去了”。
自2010年3月始因征地补偿问题频繁上访,一年后,他称被带进平度市委党校强制“学习”,5天后转入平度市信访局,直至写下不再上访的保证才被放出,总共被关17天。与他同批“学习”的还有另外4名同村上访代表。
而小泥河头村村民王建新、王茂林描述,今年8月他们也以类似方式“被学习”约10天,地点同样是平度市信访局。
“哪怕犯人也有放风权利”
今年49岁的李保文是山东省平度市同和街道十里堡村人,2000年入党,但后来与堂兄、村支书李保芹因征地产生矛盾,他基本没参加过平度市相关党员活动,更不知道平度市委党校在何方。
今年3月,他终于知道。
李保文和该村村委委员杨希军11月8日对南都记者的讲述,勾勒出他们一段难忘的“学习”经历。3月6日上午9点多,正在街上理发的李保文接到杨希军电话,说有自称平度市信访局的人来电,村民上访反映的征地问题已回馈给平度,信访局拟给他们解决问题,让他们当日上午一起到局里。
李保文等5位上访村民代表,还包括李付宁、李付进、李付善,都分别接到了这样的电话,他们聚齐后,由李保文开着自己那辆破旧的桑塔纳,驶向平度市信访局平日接访的院子。
5人满心以为,奔波一年多的问题终有解决眉目,但一踏进院子,迎面而来的并非接访干部。十几个便衣着装男子,将他们架上了两辆面包车。杨希军认得,其中有同和派出所警察以及街道负责信访的干部李敬科(音)。
上车后,5人被要求不得讲话,随即被带出同和街道,途中还曾在一个饭店停车。李保文听到,饭店方一听说车上是上访者,拒绝了接收。
中午12点左右,他们来到平度市委党校。李保文记得,一行人被带进党校最里面一栋2号楼。南都记者也于11月8日进入平度市委党校找到这栋楼,上面标注有“2”的字样,但大门紧锁,没有人员在其间活动。
杨希军称,他们5人被送进2号楼里安有防盗门窗的5间房内,一人一间隔离并限制出入,外面的门用绳子扣住,并有人专门看守。
回忆起这段经历,李保文感觉自己就像“囚犯”:没有人身自由,每顿饭只给大半纸杯水,一个小馒头,一块小咸菜。当时天气较为寒冷,房间的被子却被拿走,晚上12点后才送回。因为冻得睡不着,李保文患上感冒,连供应的小馒头也吃不下,5天里几乎没进食,仅靠几杯水维持体能。
“学习材料”是一张印有信访条例的纸,此外,他们还被要求写下认识到自身错误、不再上访的保证书。李保文不愿意承认自己有错,只写下自己上访的经历和感受,被告知不过关要重写,写了3次仍不过关,李没有再写。
一同进来的另外3名同村访民,李付宁、李付进、李付善在党校里“学习”了8天后被放出,而李保文“学习”5天之后被告知,因为“不知悔改”,要转移个地方。于是,李保文和杨希军两人,又被带到平度市信访局一间屋子里,他们身上的钥匙、手机也被搜走。
换了个“学习”地点,境况并没有得到改善。除了房间有铝合金门窗,能够看到阳光外,他们同样不能自由活动;饮食依然糟糕,房间还放着一个尿罐,屎尿就全拉在里面。“哪怕是犯人也有放风的权利,我们连这点权利都没有。”李杨二人说。
征地催热上访
在“被学习”之前,李保文等5名村民,已经为征地补偿问题上访一年余。
十里堡村就在平度市城区的边缘,在“十里堡村”的村头标志旁,高高的吊机正在作业。施工标志牌上显示,这个规划面积为13000平方米的项目的建设周期为2011年9月1日至2012年6月28日。
杨希军自2001年就担任村委委员,他称自己在村里负责相关财务,但没有(因征地)给村民分过一分钱。
尽管村支书是自己的堂兄,李保文却因为征地未获补偿,成为了上访领头人。后来,村民将李保文、杨希军等5人选作代表,开始逐级向上反映。自2010年伊始,他们先后到平度市信访局、青岛市、山东省等信访部门,都没得到满意的答复,随后开始频繁赴京,周期为约两月一次。
十里堡村被征地用于房地产开发只是平度市旧城改造和房地产开发的一个缩影,在一轮高歌猛进的开发热潮中,征地和拆迁成为当地政府与居民博弈的焦点,李园街道办南关村更是典型。
南关村于2006年启动旧村改造,将21亩土地用于建楼安置拆迁的村民,但据南关村村主任王爱亭向南都介绍,用地并未召开村民代表大会通过,拍卖土地村民没有得到一分钱。
李园街道办镇村建设中心主任张金杰告诉南都,5800万元拍卖款已经给了开发商,用于补偿村民。而记者在名为“财富新天地”的楼盘了解到,仅15%房屋用于回迁安置,另外85%由开发商对外发售,价格约在4000元/平方米。张金杰认为,这个项目开发商“百分之百亏本”,所以地价款补给开发商并无不当,“肯定不是给村民”。
因为积聚诸多不满,2008年4月,在当地法院组织的一场对南关的强拆中,5名村民被打伤,而有关征地补偿的问题,至今上访不绝。
旧村改造和房地产开发,也使村务公开的矛盾更为突出。和李保文、杨希军等人一样,平度市开发区小泥河头村村民王建新、王茂林同样反映村务公开问题,因久未解决成为老上访户,也被送进“学习班”。
二人在接受南都采访时称,今年8月2日,他们被开发区信访负责人周奇以看文件为由,带至一个挂有“平度市信访局”牌子的院子,除去腰带、手机、钥匙等物件之后,送进只有一张床垫的小房间,同样只靠一个小馒头或火烧、一杯水解决吃饭问题。
教育手段“平常不执行”
11月9日,平度市信访局负责接访的副局长王安平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确认,访民所言挂有信访局牌子处确系平度市信访局机关办公所在地。而经李保文指认,他们5人被带走的大院,则是平度市信访局负责接访的地方。
11月8日,南都记者实地走访平度市信访局办公大院———前述访民所称被关押的地点,发现大门口有一名老人值班,来访者被要求登记,并明确拜访对象,接通电话后方能进入。
对于访民们所描述的遭遇,王安平副局长称与李保文并不相熟,曾见到过王建新、王茂林二人,但不掌握几人所称被关押经历。至于让访民进行“学习”,平常不执行,即使执行也只是找来访民当场宣教政策,几个小时即可,从来没有关押过。
对于访民描述被关押十多天之久,王安平认为“应该不至于”。他向南都明确表示,如果是被关进平度市信访局,他肯定会掌握,“我也是农村出来的孩子,上过几年学,也有法制意识,能进机关工作不容易,不可能拿自己的饭碗开玩笑”。
王安平还找来访民们提及的周奇、李京科二人。周奇是平度市开发区管委会宣传委员兼信访办主任,他表示自己曾与王建新、王茂林两人有过接触,但对于8月2日是否找过他们,不肯正面回答,还反问记者:“过去这么久了,哪一天的事你是否会记得?”
李京科是同和街道司法所所长,同时也是负责信访的干部,他直接否认见过李保文等人,对于自己的名字,到底是“李敬科”还是“李京科”,他还说“哪个都可以”。
“再也不敢去信访局了”
当时被转移到信访局的大院后,李保文说,他们除了被要求写下不再上访的保证,还要填写一张有17个项目的表格,包括怎么上访,上访干什么,去了几次,今后还去不去,还有什么需要政府解决的问题等等。
在“被学习”的第16天,杨希军称,有一个姓邓的信访干部找他谈话,问他和李保文“鼓捣”有什么好处?杨说,村里的土地都快被征没了,村民没有得到补偿,难道不应该上访?杨希军告诉南都记者,对方听后,表示“以你这个态度,再关两个月”。
不过,就在这一天,十里堡村民通过多方打听,得知二人被关押的确切地点后,到平度市信访局要人,杨希军被先行放出。李保文说,第二天晚上,李京科把他叫到一间办公室,在签名保证不再上访后,他在晚上10点多钟被送了回家。
王茂林、王建新称,他们也是同村村民打听到关押地点,到信访局要人才被放出的,此时离被关押过去了约10天。
杨希军说,在回家的路上,他被李京科要去100元钱,作为被关押期间“食宿费用”,王茂林、王建新二人也称交了100元,但李保文没有交这个钱。他回忆,李京科在送他回去时对他说“这个钱不要你的了”。
虽然签下了保证书,但重获自由的李保文等人并未停止上访,而且,他们上访的材料里又多了一项———被关押的经历。李曾向青岛市公安局要求行政复议但对方未予答复,继而到青岛市中级法院立案也未准予,只得到一个建议:回去好好挣钱去吧,不要上访了。
王茂林、王建新也继续上访之路,11月7日,他们刚刚回来。不过,李保文再也不敢去平度市信访局上访了,他很怕一去又被抓进去“学习”。
来源:南方都市报
南都记者 张国栋 发自山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