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回想自少时至今,读过多少人物的故事,每当壮怀激烈、失意惆怅、悱恻忧伤、情意难解,或喜气洋洋、心旷神怡、惬意悠闲,而至于春树暮云、万般心绪、纠结无穷,最能抒发这般人物怀抱心态的,大约要以唐诗宋词为第一,以至于人们常常要乘风归去,散发弄舟,至少要一发少年狂,雪夜登山,月下独酌,任是云海之邈实在难以相期,也要做个无情游。心中情绪,不平则鸣;鸣而为声,何者最佳,自是诗歌。
《周礼》说诗,列出风雅颂赋比兴六义。后人虽然将风雅颂与赋比兴分别开来,但兴的道理总是没有说透。兴就是起,而在诗一端,所起的就是那种要以韵语丽词抒发出来的情绪。有人说,兴乃托事于物,这个解释固然不错,但次序不对,并非托在先,而是事在先。诗意兴起,诸物皆可为托,虽然有中肯与不中肯之分,但那属于才气和修养。见景生情,睹物思人,是人之常情,而由情生景,由人生事,亦是人之常情。兴致有了,找个由头,把这一腔情绪托事于物一般地吟咏出来,就不是人之常能了。
诗三百篇,“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位列第一。吟唱者,无论为谁,其意向所指就是好逑,而意向恰是这份被吟唱不已的思恋之情。情绪一旦起来,需找个事物起头,雎鸠于是就首先出场了。但咏雎鸠是为了唱好逑。雎鸠就是兴,这是兴的第二层意思。
诗起于一时意绪,发乎人的本性,可谓之为自然在歌唱。而自然的歌唱,虽属于人声,却可以视为天籁。想唱就唱,胸有块垒,心有郁结,情有冲动,兴有高发,都可以发而为诗,咏而为歌。由是而观,诗之天职,就在于乘兴而来。诗之余绪,则是兴尽而归。所谓思无邪,温柔敦厚,政治正确性,都是诗之余绪之后的事情了。只是当编诗编累了,孔夫子才会说出诗无邪的高论。否则,他还是更愿意到沂水河中岸上,一展高兴的。
二
由此,人们也就可以领会,“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王国维说,欧阳修这两句“豪放之中有沈著之致”,诗无达诂,如此解释诚然有理,却没有说及于诗最为要紧的一件事:诗词一道,全在于人本有情,情出于本心,情痴无非自得,与风月无关。不过,要讲得人生痴情的极处,总要借风月为手段,以山河为背景。李贺说天若有情天亦老,言下之意则是,人之易老实在出于情多。正缘于此,老庄者流早就悟到,若要长生,须得齐物而不动心。不过,不动心的人生,了无意趣,没有多少人愿意把一生就这样呆呆地过了,宁要“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的豪壮,“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的痴绝,而诗人也就要为此“语不惊人死不休”。
诗既出于情之兴起,化而为文字,不仅映照自己的情绪心态,又襄助他人抒发胸臆,成为激发情绪的引子,一瞥他者内心的玉鉴。“离歌且莫翻新阕,一曲能教肠寸结。” 欧阳永叔所写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和效应。古人所谓慷慨悲歌,所吟所咏的多非自己的诗作。
王国维用境界说诗,的是高明。境界就是诗人用语句营造起来的情境交融的虚拟的三维空间。境界自有妙处:寥寥几项景物,几个情语,便造就一个可供人们自由联想而有千变万化想象的结构。它的情绪指向是大抵确定的,倘若主调为忧伤,就难以从中领略出欣快。这与音乐结构大相异趣。嵇康说,“音声有自然之和,而无系于人情。”因为诗词的境界系于言语结构,音乐则是合乎和声的抽象结构,难以泊定特定的情绪。境界之说切中了诗之肯綮,为诗的分析搭起了一个骨架。由此想来,散文与诗的分野并不在于句子的分行书写,而在于诗要为想象的自由发挥留出足够的空间。
什么是好诗?一时意绪,写出千古情怀。千年之后人们复来吟咏,它竟可以令人生出一样的襟怀,发出相似的感叹。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归矣,雨雪霏霏。”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
这般人皆能诵的句子之所以绝佳,就在于它们能引起各色人物的共鸣。自然,同样的佳句还可以举出更多。
一首好诗就形成一个独特的审美境界,不仅其他情景有异,并且造就某种一般性。境界包含情与境两类基本因素,一情可以多境,一境亦可以多情。关键在于情足够独特,又能够引起同感,境足够独特,又能够引起共享。由此,境界之中的情和境是不能过于怪诞的,否则就会失去美感的一般性。
语言使境界展现出来。俗话说,诗要上口,这就有了平仄、节奏、韵律、修辞和典故等要求和章法。诗可以唱,可以吟,亦可以咏。现代许多人常常误解诗的意义,以为分成短行的文字就是诗。于是,有人写出若干或许多分行的文字,当作诗,自己也就自矜成了诗人。但是,任何时代,任何语言的诗歌,如不切合上口的要求,就无法流传。在这一点上,现代诗与三百篇,不应当有什么差别。汉语现代诗的历史过短,并不成熟,表现力和语言美感都不足。因此,传统诗词形式,主要是律诗和词,在今天依然有其广泛甚至越来越多的爱好者,就是最自然不过的事情了。
三
不过,自上个世纪始直至今天,律诗和词在体系化的教育里及在文化界受到压制,从小学到大学,虽然有传统诗词入选教材,但律诗和词的基本知识并不在课堂讲授。仅仅出于传统的力量,私相授受,它们才得以延续下来。
一册《栖溪风月》就是这个传统的样板。当然,不仅仅诗词,读者同时见及的是以古典形式优雅地呈现的山水、风月、才情和怀抱。或者可以说,古人营造了许多境界,而生活世界在发扬光大,人的怀抱自然也就要有新的表现。这是诗乃自然的歌唱的另一层意思。
军英的才气在少年时代就已展露。在中学时,我们一起写诗,他才情与英俊俱飞。那时,他写的是白话诗,一写就是几十行,或有上百行,只是现在一时记不清了。当时,学校的几个诗友还一起编了一本诗集。可惜,几番迁居,那个诗集现在不知散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1977年高考恢复,翌年春天军英进入杭州大学中文系,硕士阶段又专攻诗词。杭州大学中文系当时为中国古典文学的重镇,唐宋诗词研究更是木秀于林,而军英如鱼得水。回杭时相见,听他谈词,将两宋的名篇背得个滚瓜烂熟,而词章格律,更不用分说,这令人很是羡慕。我于诗词虽可谓情有独钟,在北大也往中文系听了一些课程,但因有康德、黑格尔的著作,还有马克思的东西要对付,便不能如他那样自在遨游。军英向我谈刘过、吴文英,谈一些当时我知之不详的词作。我素来喜爱的作品其实不多。李白两首,李煜数阙,苏轼、辛弃疾、李清照、欧阳修、柳永原本大家,佳什颇伙,喜欢的就多一些;诸如范仲淹、王安石也就一两阙,他们仿佛是以一首词独步宋朝词坛。这些人物的词作奠定了词界的格局,影响了千古词风。随着年龄增长,我也觉得韦庄、秦观、周邦彦、姜夔、蒋捷等人作品的妙处;其实也只喜他们的一两首词,如白石道人的扬州慢,自然,仅这一首便胜过其他中才的数十百首。
军英的视野自然宽阔许多,当年他大约也写过不少词。我始终记得他告诉我 “倚床立就”的故事:即在大学宿舍里从上铺爬下来,靠着床架即可拟就一阙。可惜,这个集子没有见到他的少作,读者只能领略他的中年情怀了,不过,从中或可窥见他的少年心性。
皇皇一百多首长短句中,“江梅引——庚寅正月西溪同游”最有趣味,初读之下就觉得有宋词之致。此次再读,对照其所和的洪皓原词,虽然时隔近800多年,实在是在相互辉映之余胜出一筹,尤其上阙,颇堪玩味。
“西溪风月觅新梅。
几枝开?几人来?
料峭春寒、遗迹旧亭台。
水碧芦白长堤外,掩孤笠,垂纶客,知是谁?”
“几枝开?几人来?”将清冷的早春问得一片生动,多少透露出作者的欣喜之情。而孤笠钓客,虽然时见,却独守水渚,问是自问,无求答案,孤客自孤,不论心外。
“贺新郎——天命自题”,五十载的回顾,恰在秋末;人生苦短,俯仰之间,已是半百。
“未许西风来时路,何故风霜急切。
染几缕、青丝如雪。
自负沧桑人不老,却浅斟不胜寒江月。
情与貌,两清越。”
在岁月的天命这个时段上,生涯的轨道已经大体固定,对以学术为业的人来说,终点的状况是大致可以预测的,奇迹当然会有,但不仅少,而且也只眷顾十二分勤奋的人。但是,在这个年岁的人又多数未能意识生命的巨大转变。而我们这一代人又经历过最戏剧化的社会变迁,巨大而迅速,对比强烈,以至于导致了许多人的精神分裂。要战胜这种分裂,人就得直面事实,走在人类正道,这或可是对清越的一解。
军英诗词集中吟咏最多的除了山水,就是情,虽然不知那位伊人或那些伊人为谁,但情之殷殷,意之款款,不仅深长,也非常别致。试看“凤凰台上忆吹箫——寄赠”:
“风冷溪桥,月涵秋影,今宵却向云栖。
想伊人归去,路远人稀。
微倦浮尘浊雾,常日暮、修竹独倚。
清辉下、疏眉翠黛,玉骨冰肌。”
深情当为有情人写出,但两情如何相接?此阙写人间温婉感情,却如世外一般风致,伊人冰肌,他身玉骨。“想伊人归去,路远人稀”:却看景色,修竹石径,渐行渐远,背影、竹影与冷月交融;再观内心,一片怜爱,至记忆深处,更有另一番佳人之约之清景。虽是旧日风情,却为当下意象。
记得军英在其博客上曾经发表过不少题画诗词,意淡情远,符合只说伊人,不指阿谁的风格。在这些诗作里头,香草、美人和丹青混为一体,情意就多层次地表现出来:“清新一叶自幽香,淡雅从来不艳妆。”(秋冬题画诗九首——幽兰芬芳)这样的风格或许也是古今同调。
读王安石《桂枝香》,你其实不用亲临金陵,凌绝顶而观石头城与大江,但吟咏“登临送目,正古国晚秋”,一番图画就油然而起,它依托于各人体验,游历过的地方,见识过的风景,看过的图画,乃至读过的书籍;在此时,王荆公的诗句,触动了自身想象力的营造,这些因素汇合起来,别构出一幅江山胜景来。情诗也可做如是解读。
军英诗词虽多唱和和即兴之作,内容则相当多样,风格和底色也难以概括。但是,潇洒飘逸之致,散淡随兴之思,始终贯穿在这些诗词里面。诚然,散淡和飘逸无非旧的说法,却也非常人可以有这样的风格,何况,还要论个真散淡与真飘逸。
四
《栖溪风月》一名指向特定的地域:他吟咏的山水风月情事多数是在西溪一带。而西溪,正是我的故乡,出生和成长的地方。自儿时起,我走遍了西溪的山水。这样,军英的诗词与我又有了一层直接的关联。
杭州西北面原是一大片水乡。从原名为西溪的留下镇向北,向西到仓前、余杭,向北偏东直到良渚,远至塘栖,都是水网纵横的水乡。从介于临平和塘栖之间的孤立而起遍植梅花的超山峰顶往塘栖看,只见烟水苍茫。自留下以南以西就是绵延不绝的东南丘陵,西入安徽,南达福建江西。所谓西溪,就是以发源留下西南丘陵的一条溪河为干流,汇合了众多山溪的一片流域。这个流域包括现在的留下、五常和蒋村一带,
是否还包括闲林和仓前,我不清楚。向东,它直至现在天目山路边缘。不过,这条干流原来穿留下镇北向去。大约在文革后期,因春夏之交经常洪水泛滥,有司将河改道,使之直接从荆山岭边流下五常去了。留下镇中心的那条河,规模虽然还在,水量却如一条小水沟了,舟楫不再通航,居民也无法游水了。两岸的商业也渐渐外移了。这条河在宋朝应是叫做西溪的。但在我的少时,它是没有名称的,到现在文献中地图上也查不到它的名称。
军英所描写的是成为湿地公园后的西溪,它只是原来西溪流域一小部分,其他大部八、九十年代都被填平造城了,连一丝水乡的遗迹也没有留下。而我的少时,从留下到三墩之间方圆几十里,水面远大于旱地;从留下到余杭塘河之间,原是泽国,江南水乡之中的水乡;岸地如洲,不少是先民从水中围筑起来的,所以地名多用墩、埭和坝。它是江南水乡精神和物质的生活的样板。在我的记忆里,这永远是最美的一块土地。我千百次登上留下镇后的平基山,向北眺,烟雨水乡,向南望,崇山峻岭。留下这个地方,就在绵延数百里的山脉与辽阔数百里的水乡的分界线上,而独兼山水之利乐。这是我与军英相识,一起在中学求学的地方。
这片山水,是我少时成长的天地,于我有故土之思,去国离乡之情。而军英在这一片土地上求学、工作和生活,与这里的花草竹木山水亭台楼阁日夕相处,游走于斯土,歌而出,咏而归。
军英笔下的西溪,对我来说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它原有的地名和河湖,而陌生的是它太多新建的道路和设施。我生命中的西溪是带着华丽乡音的野性的泽国,是每一处洋港河塘都弥漫有无数传说和故事的神秘水乡。湿地公园的建立,这一带古老的历史也被人翻出和记起,在军英的诗词里美丽地呈现出来。在我少年的时候,西溪的历史是封闭了的,少时所看见和游历的是一处又一处的废墟,巨大的地基,高大的孤墙。
“西溪秋色,正闲逸图晚。
徐步横桥越连栈。
过孤亭、小径环绕丛林,阑干外、弯月如眉初现。”(洞仙歌——西溪秋夜闲步)
这般闲适的西溪,正是我挚爱而陌生化了的故乡。我想,有一天我还得象少年时一样,走遍这片剩水余洲;做一些当年未曾做过的事情:寻小径,立孤亭,拍阑干,领略“亭台外、犹然绿柳,胜景更销魂。” (满庭芳——题写西溪秋照)
军英描写山水,得心应手,炉火纯青。杭州山水,历代讽诵不绝,在今天以格律诗和词写出新意,非高手则难为。军英惯看湖山,胸中烂熟古人意境,却写出一个清新的今日西湖山水。不过,即使纵情,“念登高心性,总是湖山沉醉”,也不免一丝中年感慨:“纵笔挥毫,且留他、一点意气。”(《法曲献仙音》正是清净时)
散淡不妨为面对这大好河山,面对过往情事的有益心态。“世事云烟归一瞬,人情闲散更几天。”(静夜感思)但生活其实是可以非常积极的。军英每日写作不止,暴走不停,有时一天竟至十九公里,这是在他心脏搭了支架之后的生活方式。这一面在军英的诗词里看来是没有呈现。
五
律诗和词之属,本为精英文化,需要专门的修养和训练。因为汉语的特殊性,这些看似古典的形式,依然有其生动的活力。自宋之后,汉语语音体系发生了重大的变化,但律诗和词的一直长盛不衰,在文学中之久居高尚地位。而词一端即为戏曲所用。据王国维考证,元曲中曲调或曲牌约有三分之一沿袭宋词而来,虽然字数会略有改变。这种传统一直延续到明清的戏曲。至于这些曲调如何适应汉语语音的演变,在普通话普及之前,它也因地区而言,譬如,昆曲中南昆诸流派,或采用苏州方言音韵,或采用江浙其他某地方言音韵,就更多地保留了唐宋的古音因素,展现了悠古的韵味。不过,即便以现代的普通话来诵读唐诗宋词,其抑扬顿挫,舒徐繁促,婉转缠绵的节奏和韵律依然能够体现出来,原由主要在于,汉语语音变化遵循一定的规律。不过,我疑惑的一件事是,汉语语音由繁而简的变化,事实上大大弱化了汉语的表达力,而这一现象与佛教进入中国之后,最后几乎一统于极简主义的禅宗,是否有某种相关性。一些人对格律诗和词的极端否定的态度,与此是否也有共通?
今天写律诗与词,如何用韵,如何用词语,如何切合现代生活,在在关涉审美和格式。譬如,咖啡可否入词,倘如可以,微信呢?其实都是可以的。“民主”和“简讯”在军英的词里都出现了。口语入词,宋人早有先例。辛稼轩用得最为纯熟,而泌园春“杯汝前来”,西江月“遣兴”,都是经典的作品。至于韵,虽人们趋向于简化处理,但入声字的措置,也并非易事。普通话一统天下,能发入声的人越来越少,而认识和能辨别入声的人则更少之又少。至于用典与不用典,取决于一首词的内容和意绪,也取决于作者的心境,并无一定之规。但凡用典,即便在古时也多少要考验人的知识,而在今天对极大多数人来说,就实在是阳春白雪了。军英诗词用典处大多做了注释,也是便宜的方式。
诚然,这些形式之事,人们或在写作之中各有尝试,遵从现代汉语音韵分类,而予以实际的措置。要紧的则是,律诗也好,长短句也好,如何别开新声,写出现代人的情怀与关切。
军英诗词以唐宋气象来写今天情怀、风景、历史乃至时势,让我们领略了现代生活世界的优雅层面,古典韵味。这些诗词别具一派,在今天江南诗词坛上,军英可谓卓然大家了。军英以诗词会友,往来唱和,相聚诗会,诗侣远及海外,这是唐宋的气象。
范仲淹在《唐异诗序》中说,“嘻!诗之为意也,范围乎一气,出入乎万物,卷舒变化,其体甚大。故夫喜焉如春,悲焉如秋,徘徊如云,峥嵘如山;高乎如月星,远乎如神仙;森如武库,锵如乐府。……而诗家者流,厥情非一;失志之人其辞苦,得意之人其辞逸,乐天之人其辞达,觏闵之人其辞怒。”[1]
人们常常爱说,今天的时代是诗的时代。这话其实不准确。每个时代都是诗的时代。差别仅在于情感的性质和色彩,写作的方式。因此,范仲淹上面最后四句话,虽然切实,但过于一律,即便得意之人,也有失志之时;而一个万马齐喑的时代,也不妨人有逸兴闲情。不同时代诗的不同主调也是可以用这四句来描述的。
正是在这样的意义上,我以为,苏轼辛弃疾乃属词人典范,各种情感事情皆可吟咏,各种写法皆可上手,而各种词语皆可入词,出神入化,每读之下,令人激赏不已。俞平伯说稼轩最终归之于温婉,[2]是不对的。这无非是豪放与婉约的老套路,久在书斋,要理解像稼轩这样经历和情感都十分丰富的人,而对他们的诗词做出中肯的评价,非有出众的想象力不可。我有时想,宋代出了苏轼、辛弃疾、李清照、欧阳修和柳永这样的词人,也就如杜甫李白一样,是我们的天福,否则生命和精神中的极致,就无这样佳什籍以观照,而使自己得一时如永恒般的升华。
人有军英的这样的朋友,便可经常进入诗人的兴会, “坐看湖山烟雨”(湖山空濛),“酒朋诗侣且无拘”(一剪梅——超山探梅)。江山家国,风花雪月,与文章友情,尽在胸中,而意气不妨清狂与浩荡。
2014年10月14日写于北京圆明园东听风阁
原文见《栖溪风月》(卫军英著,首都经济贸易大学出版社201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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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宋金元文论选 》,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4年,第45页。
[2] 俞平伯,《唐宋词选释》,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79年,第13页。